TXT小说网 > 名门闺秀与杀手 > 第49章 顾千到来

第49章 顾千到来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盛唐风华银狐逆鳞续南明大明1617

TXT小说网 www.txt8.org,最快更新名门闺秀与杀手最新章节!

    子时万物希声,隐在黑暗中,各有所欺,各有得偿所愿。

    屋中,并无灯火,却有微薄的月光从窗口照入,徐徐地映在床头,如岁月般婉转,又清灵安静。

    床头,青年坐在暗处的脚踏板上,手撑在床上,鬼灵般悄无声息,盯着床上的女子看。那雪白的月光照拂在侧身而睡的少女身上,浓黑的长发,秀丽的眉眼,她像是睡在月光中。平添的朦胧感,也多分勾魂摄魄的美感。

    屋中有一场欢-爱后残余的气味,地上有散落的女式衣衫。坐在床下的青年却视若不见,只是眸子幽邃,沉静地望着床上入睡的少女发呆。

    他安静地看着她,看到她,就好像终于从溺水中解救出来,不再闷不可言,不再沉沦永驻,不再觉得人生一点指望都没有。

    多少次于梦中,跋山涉水,山野泥沼,少女一次次走向他,却不远不近地看着,并不完全靠近。

    而今日,她终于靠近了。

    像梦一样不真实。却比任何一个梦境都勾人。

    青年目光平淡地掠过少女露出被子的脖颈上那些暧-昧的红痕,伸出手,手指隐约颤抖,触摸到她的面孔。他的手,摸到少女的脸庞。月光下,她的肌肤晶莹,半透明一样。

    洛言心有异常。

    同时间,闭眼沉睡的少女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小猫一样,在他那粗糙的握惯了冷兵器的手心蹭了蹭,含糊喃一声,“阿洛”。

    洛言沉默半晌,他心中一直过不去这个坎。几乎卫初晗每叫他一声“阿洛”,他的情绪就低落一分。那对他来说并不是多美好的回忆,因为每次回忆,都伴随着惨烈背叛收场。他从不想回忆。可是那对卫初晗是美好的回忆。昔日的情郎,未亡的亲人。在她漫长等待的十年岁月中,她总是不会忘记的。

    洛言还没有将那声应完,睡梦中的卫初晗就彻底睁开了眼,眸光越来越清亮,显然是真正醒来。

    她乍醒来,就被床头笼罩的阴影吓得僵住,脸色微微有异。任何一个姑娘,睡觉时床边有一个黑影罩着你,跟鬼魂般无声无息,那都绝不是什么温馨的体验。继而,借着月色,卫初晗看清楚这个人是洛言,这才微微松口气。

    记忆回笼。

    她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一时情绪失控,与洛言做下了何等荒唐的事。

    笑叹一口气,卫初晗伸手扶额,在洛言目可夜视的视线中,她并没流露出后悔的神色,只半真半假地抱怨一声,“洛公子,干什么半夜三更地坐在床头吓人?你不知道你我心电感应强烈么,你摸下我的脸,我就被动醒来了。”

    她其实在调侃洛言,纵是有麻烦的心有灵犀,但也未到如此地步。不然她和洛言,简直无法正常相处了。碰一下就发-春,那得是什么惨况?

    洛言道,“对不起。”

    卫初晗一顿,抬目看向这个青年。看半晌,她看得眼睛累了,心也软了,向他招招手,温和道,“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睡觉?”

    “不想睡,”洛言说,“你睡吧。别管我。”

    常年的孤独寂寥,那些后遗症,总不是能一夜消除的。

    他无法平静入睡,一入睡便是噩梦袭来。一时一刻,他都不想舍去现实的好。

    卫初晗默半晌,继续温声,“你是想看我么?”

    “……嗯。”

    卫初晗勾唇,“那怎么不点烛?你点吧,我也想看看你呢。”

    洛言原本想摇头,但听到她柔柔说“我也想看看你”,就转过了思绪,望她一眼,起身去点了烛火。熹微的光芒点亮晦暗,星火般在青年掌中摇曳。初来的明亮让卫初晗略微不适应,她抬手挡了两下,放下手时,洛言将灯台放到了床边案几上,坐在地上,手搁在床边,仰头与她对视。

    卫初晗眨眨眼。

    这小可怜儿一样的姿态,连上床都不敢,多让她心软得一塌糊涂啊。

    她咳嗽一声,想坐起来,但才一动,便发觉被下的自己浑身赤着,并不比洛言一样衣着整齐。她忙重新躺好,用被子盖住身体,脸红了红,有些嗔怪地瞥洛言一眼。

    洛言没什么反应。

    哎,这个迟钝的傻子。

    卫初晗心中又怜又气,少女初-夜并没有得到情郎的一腔怜爱,反而是暴风骤雨施暴一般的欢-爱。她一叠叠吸气,可在床上的青年,与他平日的漠然冷淡完全不同。他是铁马冰河下,锋芒已露的尚方宝剑,毫不留情地刺向她。满是颤抖,也满是狠意。在他的冷硬下,她退无可退,只能咬牙承受。

    可是下了床,那个冷硬强势的情郎又瑟缩了回去,一点点往后挪,满脸悔意,不敢与她直视。怕得好像转眼就要被她抛弃,他却自知自己的恶,半点也没想辩解。

    卫初晗忍了又忍,把自己的一腔怨气忍了下去。洛言是那种很捧着她的人,再加上闺秀的教养,也让她很难做到跟洛言讨论床笫之事。洛言既然低着头不说话,卫初晗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头。她勉强转了话题,“你是做噩梦了吗?能跟我说一说么?”

    “我不想说。”洛言答。

    “洛公子,你是做噩梦了吗?能跟我说、一、说么?!”同样的问话,卫初晗又重复了一遍,平声静气,语速却慢了些。

    洛言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她,卫姑娘是很讲究的一个人,她从不强人所难。就是在他面前有些放纵,她也没明确地逼过他什么。洛言说不想讨论卫初晴的事,卫初晗就点头,好,我们不讨论。洛言说我不想让程叔知道我们的关系,卫初晗就通情达理,好的,不告诉他。洛言说好累我不想跟你说话,卫初晗也会笑,那你歇一歇吧。

    少年时,一旦卫姑娘压着声音重复什么,就表示她开始不耐烦,情绪快到临界点了。

    而这个时候,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选择去引她爆发。

    洛言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触了卫初晗的逆鳞,但想一想,也就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是做了噩梦,不过没什么,我常做这个梦,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别人总是梦比现实好,我却不是这样的。我梦到以前的那些事,不太好……”

    青年不习惯与人诉说这些,说的磕磕绊绊,停顿又停顿,几次斟酌语气。但在少女的凝视聆听中,他终是慢慢讲了下去。

    那么多的酸楚,那么多的难过……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烛火下,青年静静讲述,少女时而插一句。他们都不是习惯诉苦的人,都有些不自在。但这世上的苦太多,如果有人可以倾听这些话,可以对他们的过去感同身受,也只有对面的这个人了。

    他们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

    谈及当年的不得已,说起这些年的不如意,再直面如今的大好局面。

    无限心酸,有限欢愉。

    卫初晗出神半天,对床下的青年招一招手,“别离我那么远。上来,洛言。抱一抱我。”

    洛言犹豫一下。

    卫初晗垂眼,“我身子很冷,像还睡在冰湖中一样。”

    洛言飞快起身,说,“那我进来了。”

    他的话平铺直叙,没什么感情。以他的那颗死水一样不起波澜的内心,他话中也不会带什么黄色思想。洛言的心,那是一张干净的白纸。但是卫初晗思想活泼,洛言多次招架不住她发散的脑洞,此时也如是。洛言说一句“我进来了”,卫初晗愣一下,脸就红了。

    青年进了被窝,伸出手臂抱住赤身的姑娘。他单纯怜惜她,并不含什么旖旎思想。可是卫初晗目光闪烁,脸颊飞红,倒是让洛言跟着不自在了一下。只是这些不自在,在他隔着几层布料,碰到她冰冷的身体时,就消失了。

    卫初晗没有骗他。她身体像冰一样冷,洛言伸手摸到她的手腕,都被那刺骨的寒意冻得瑟缩了一下,继而不犹豫地握住她的手。

    他心有丝丝痛意,还有隐约恐惧。抱着卫初晗,那是欢喜、恐慌,再混着前路茫然未知的混合物,让他不知如何自处。

    卫初晗身体冷得,就好像死人一样。

    洛言在心里说服自己:不会的。她没有死,她还活着。她有心跳,有呼吸。她现在借助我的寿命而活,等娓娓姑娘去了甘县,重新导正阵法,卫初晴那拢下来的寿命,会全部转给她。所以她会活得很好,自己无需害怕。

    卫初晗感知到他心里的惊慌,她贴着青年火炉一样的身体,头靠着他的胸口,听他平稳的心跳声,只觉得这一切真好。伴随着少女的羞涩,她咬咬唇,跟情郎保证,“洛言,别害怕。我会陪着你走下去的,我不会离开你。”

    对她来说,这已经是一种直白到极点的保证了。

    卫初晗原想说些以后的安排,比如她要去邺京。原本觉得洛言理应陪着自己一起,可是从卫初晴口中得知洛言的身份后,卫初晗就不敢这样做了。邺京,对洛言来说,是很危险的一处地方。诚然已经过了很多年,邺京的大人物,不一定还记得当年的这个少年,不至于还不肯放过这个无辜的棋子。洛言能活下来,卫初晗就觉得,皇室并不是非要对洛言斩尽杀绝。

    这个孩子,只是不能动摇国本,不能在他们眼皮下晃。

    洛言入了绿林,不踏朝野,刘氏皇族会对这个幸存的孩子睁只眼闭只眼。连当年的卫家灭门案,也没有必除洛言。

    但那是在洛言不去到他们眼皮下晃,不去招惹大人物的前提下。

    卫初晗也不知道此一入邺京,报仇的那个大人物是谁,会不会给洛言招来无妄之灾。

    她正思忖着想说这些,洛言握着她手腕的动作忽然用力了三分。感受到青年心头的不平静,她吃惊抬头,对上洛言微红的眼角,“发生了这样的事,对不起……卫卫卫卫卫姑娘,你能嫁给我吗?”

    卫初晗愕然。

    洛言这是……向她求婚吗?

    那丝丝欢喜……停!得忍住心头的波动,不能让洛言猜到她在想什么。

    卫初晗扬眉,故意逗他,“卫卫卫卫卫姑娘,你在叫谁?谁是卫卫卫卫卫姑娘?”

    洛言目光闪烁了一下,正想重新开口。少女一只纤白的手指伸过来,贴着他的唇,堵住了他再来一遍的话。洛言身子僵了僵,那鼓起来的勇气,瞬间泄回去。他心里何等在意卫初晗,便有何等自我厌弃。自觉自身污垢,已经配不上卫初晗。但他要为卫初晗的清白负责……即使什么都没有,他也不想她委屈。

    卫初晗伸指贴住青年的唇,便是不想他再说一遍,她自有话对他说。但是洛言会错了意,并没有领会到卫初晗的心意。他没有像她想的那样听话,而是伸手拉下了她的手,再次抬起眼,“卫……小……初晗,”一开始想叫“卫姑娘”,怕卫初晗不高兴,憋了回去;想到她的喜好,又想称呼她“小狐”,可他有心理阴影,才说了一个“小”字,就说不下去了;算了,干脆叫她“初晗”吧,这个他倒是说的出口。于是青年的几多斟酌,到了嘴边,就成了“卫小初晗”这别具一格的称呼。

    卫初晗:……

    洛言轻声,“初晗,我想娶你,想养你。我并没有什么,颠沛流离,身无所长,没有住宅,也没有多少钱财,就连我自己,也是在刀口上舔血混命。我想娶你,不能让你过少年时一样无忧无虑的生活,是委屈了你的。但是我想过了,我会改的。房子,钱财,我都会挣给你的。你不高兴我做杀手,我也会慢慢退出……初晗,我会想办法的。我努力挣钱养你,会让你过得很好。只、只比你少年时差一点。”

    卫初晗怔住,抬手拂去青年面上的发丝,望进他深潭一样浓黑的眼睛深处。

    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诉说。

    他变得很不一样。之前还跟她吵架。她不愿他做杀手,他说关你什么事。他现在却说,都可以改的。

    他还说养她,说让她过上少年时一样的生活。

    傻子……她早已经没有少年时的生活了。

    傻子……他永远也不可能打下卫家那几辈子积攒的基业,让她回归少年时的闺秀生活。

    岁月不可欺,一切皆已改变。

    他说养她。实际上,她本就是靠他在养。他争的卖命钱,都是她花出去的。他什么都没说,现在还说养她!

    卫初晗目光变得湿润。

    她听到青年的哑声,“初晗,求你说句什么吧。”不要什么都不说,让他如此煎熬。

    卫初晗沉默了很久,手抚摸他俊秀的面孔,目光迷蒙,又有璀璨星光在闪烁,“阿洛,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在说傻话。你怎么可能让我像以前一样生活?”

    洛言低下了视线,身子微凉。

    卫初晗静静说下去,“你说这些傻话,真让人想哭。”

    她骨节纤细,抚摸他面颊的手柔滑如玉。那是她很少展露的温柔,只针对洛言一个人。

    卫初晗静静道,“你永远不可能让我像以前一样生活。你却是可以养我的。一直可以。我很欢喜你这么说。”

    洛言愣一下,眼睛猛地抬起,他眼睛里瞬间亮起一千一万盏灯火,照亮了卫初晗的视线。睡在他怀中的卫初晗,美丽得让他怦然心动。他愣半天,然后忽而笑起来,伸出手臂,用力地抱紧卫初晗。洛言木头人一样,没有什么表情,他都不笑。正是如此,当他笑起来时,便有一种格外动人的韵味在里面,让人心驰荡漾。

    卫初晗嘴角上翘,“不过我还不想嫁你现在。”

    “为什么?”洛言不误会她是排斥他了。

    卫初晗瞥他一眼,“你能坦然直面过去了吗?你能坦诚地说你爱我吗?不能吧?等你什么时候说出你爱我了,我再嫁你。”

    这是一个不知未来的期限。

    相当于给洛言开了个空头承诺。

    她不知道能不能把卫家的仇报了,不知那时候是什么样的光景,她怎么敢拉洛言一起死?索性洛言本身的心理压力很大,正好给他克服的时间。

    果然,洛言望她一眼,答,“好。”

    如此一夜,解决了人生大事般的轻松。

    第二日,卫初晗仍在寻着机会,跟洛言说说邺京的事。试探下他,对他的身份到底知道多少。但是她依然没有等到这个机会。

    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顾千江回来了。

    她在后院,与洛言呆在一处发呆。耳边是小孩的哭泣声,伴随着青年磕磕绊绊的安慰。

    卫初晗面无表情地看着:离她十步开外的地方,顾诺坐在台阶上哭泣。卫初晴死后,这个孩子没法处置,便又被白英领了回来。小孩子比以前任何时候都难照顾,日日声嘶力竭地吼,喊着要娘。但谁能给他变出一个来?

    偏偏他是个脆弱的孩子。哭不下两声,就被自己作的晕倒了。醒来再哭。哭了再晕。

    这日,丈夫和自己的一干兄弟合伙的生意卸货,九娘去帮忙,忙得脚不沾地,根本顾不上照顾这个小孩子。白英与陈公子失去了踪迹,娓娓本身又是个烂漫的性子,行事颇与正常人不同,天真中偶见残忍,九娘怕娓娓把小孩子给照顾得病上加病,根本不敢让那个小姑娘碰顾诺。思来想去,九娘觉得卫初晗是照顾顾诺最好的对象。

    毕竟和卫初晴无论是模样,还是性情,都有□□分相似。在失去母亲的顾诺那里,应该能感受到来自亲人的温暖。

    可惜抱歉,卫初晗根本没打算接手这个小孩。

    好在有洛言在。

    卫初晗不理会顾诺的哭泣,洛言蹲在一旁,沉默而耐心地拍着小孩子的脊背,任小孩子哇哇大哭,抱着他不肯撒手,眼泪流湿了他的衣襟。洛言本身是比卫初晗性情更温和的人,他虽然不说话,但小孩子天生敏感,自然知道眼前的人谁对自己好,谁不喜自己。见到卫初晗和洛言二人,根本不看那个和母亲一模一样的姨母,顾诺直接扑去洛言怀里大哭了。

    卫初晗嗤笑,翻个白眼。

    小孩子的哭恼声摧残了她美好的时光。

    她几次瞥旁边的洛言,有心刺他“那是你儿子么你这么心疼”,但又想到洛言对她的求婚,便觉如果洛言娶了自己,凭自己现在的体质,洛言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如是,卫初晗没有狠下心把顾诺丢出去,勉强忍了洛言对顾诺的照顾。

    就是这样的魔音摧残中,九娘匆匆从院门口走来。被小孩子震耳欲聋的哭叫声弄得阵阵耳鸣的卫初晗,听到九娘简短又复杂的声音,“小狐姐姐,顾大人回来了。”

    “嗯?”卫初晗反应慢一下。

    九娘看着她,“顾千江回来了。”

    “啊?”卫初晗愣一愣,才迟钝道,“啊。”

    同时间,那鬼哭狼嚎般的小孩哭声也停了。通红着一双眼的顾诺扭头,看向九娘。就算他年纪小,也知道母亲大概永远不会回来了。就算他与父亲偏见多多,他也知道母亲走后,他是个只有父亲的孩子了。这里,所有人都是外人,唯一的姨母,还是不喜她的。数日遭遇,让这个小孩的内心变得更为敏感而脆弱。只觉人生痛苦,自己独自一个人,咬着牙,真是无论如何也抗不过去。

    如今听到好久没见的父亲回来,小孩子眼中的泪,无声掉落。即使父亲平日与他关系冷淡,他总是跟父亲相看两生厌,他那聪明的小脑瓜,也在母亲的潜移默化下,接受了一种思想:有什么关系呢?这是我的父亲。就是我和他关系太差,他也是我的父亲。别人对我好是有条件的,只有我父亲,会无条件地接受我。你看他这样不喜我,照样养我长大,供我读书,教我做人。

    而现在,就是这个父亲,他终于回来了!小小的顾诺,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主心骨,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又是欢喜,又是怨怒,又是委屈。他扭过头,用力地看向院门的方向——你终于来了!你为什么早不来?你怎么才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身形清瘦、容颜端和的青年,在九娘通报后,身后跟随几人,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了院子。他尚没有想好该以如何面目面对卫初晗,一个火热的小身子就窜了出来,猛地跳向他,高高砸向他,让他本能伸手接住。

    然后是小孩子带着哭腔的熟悉又亲昵的声音,“爹——!”

    “小诺?”顾千江低头,看到自己抱在怀里的,是自己的儿子。他声音迟疑了一下,语调颇有几分古怪。

    无怪他惊异,实是顾诺对他,从来没这么亲昵过。这个小孩子从小到大,都是跟娘亲,跟他横眉冷对。顾千江懒得理会他,儿子不待见自己,他也不主动化解矛盾。这么些年,幸而这对父子之间有卫初晴做调解,才能和平呆在同一个屋檐下。

    卫初晴身死,顾千江想过这个儿子,也对儿子有所安排。

    但千万种安排,都绝没有一种,是顾诺转了性般,扑到他怀里,亲热地叫他一声“爹”。

    顾千江几乎没听顾诺叫过自己“爹”,他生性凉薄寡情,也不在乎这个。但今日听顾诺一声柔软的哽咽的“爹”,心头莫名有不可知的情绪涌动,眼前微潮,让他不觉伸出手,抱住这个小孩。

    是了。

    他默然想,卫初晴不在了,从此,顾诺只有他这个父亲,却再没有母亲了。纵是千万不是,到底是一对父子。

    由是,在身后侍卫上前,准备从顾大人怀中接过这个麻烦小孩时,顾千江摇了摇头,抱着这个搂着自己脖颈啜泣的孩子,没有让下属接手。侍卫诚惶诚恐:怎么回事?顾大人和小诺之间,什么时候这样和平友善了?

    顾诺被父亲抱着,孤苦徘徊多日的一颗心,终于寻到了落脚点。在扑到父亲怀中、父亲没有把他丢出去后,他心中更是信任父亲几多。他哽咽道,“爹,娘不在了。她死了。是这些坏人杀的娘。你把他们抓起来,给娘报仇好不好?”

    顾千江神情恍惚一下,很快回神,温声,“小诺,别胡说。”

    他转而视线向前,将注意力从儿子身上移开后,终于看到了长廊上,静静站起的少女。

    微风习习,花荫在她脸上投下明灭的光影,她站在绿影深处,紫衫襦裙,柔软发丝垂落于脸颊,秀眉雪肤,目光莹莹。她站在光斑浮动的长廊深处,这一瞬间,风声哗哗拉,摧枯拉朽般,好像褪色的岁月重回回来,却又幽幽地再次拉开。

    顾千江痴痴地凝望着面前的少女,光影包围着她,她是那样亘古明媚。他好像又回到卫家的院落,在花丛深处,初次见到年少的姑娘,深深浅浅,温温浓浓,在老师的介绍下,拱手喊她一声,“小师妹。”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这世上,无数人生,无数人死。时时刻刻,岁月从不停留。所有人都老去了,只有昔日的小师妹,还站在长廊里看着他。十年前与十年后,她看着同一个人。而他也回望着她。

    他风霜满面,有妻有子,一瞬间,妻子死去,幼子多病。不至于好,也不至于不好。

    而她依然是少女时的风姿,独自一人,隐去了少时的盈盈与好奇,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探究地打量着他。

    如此相逢……

    顾千江如释重负般,淡淡笑一声,唤一声,“小师妹。”

    卫初晗怔愣一下,低低道,“师兄。”

    他是她父亲一心提拔的学生,她理应叫他一声“师兄”。虽然在之前,对他恨之入骨时,她一声声叫的是他的全名,顾千江。无有半分情谊。

    顾千江又怔了一下,唇角的笑意浅浅,声音低悦悠远,“我无数次想过与你重逢的画面,无数次想过再见到你,该和你说些什么。我无数次的想与你重逢时是何等光景……幸而,眼前这种,我也曾想过。”

    他抱着儿子,侍卫跟在后面。卫初晗站在长廊里,不动声色的,似熟悉似陌生的青年,站到了她身边,与她一同望着自己。

    顾千江看到卫初晗身后的青年,唇角的笑收敛了一些,几分慨然地垂下了眼。

    他低声,“想来,这位便是……洛公子吧。”

    他是知道洛言的。卫初晗醒后,一路行径,都有他提前安排的影子。若非知道洛言在她身边,顾千江又怎么敢放心卫初晗来淮州?在他心中,妻子的心计,是卫初晗万万比不上的。妻子……顾千江神色微黯,他的妻子,已经被他亲手害死了。

    卫初晗踟蹰一下,有心试探。卫初晴身体不好,平日根本不会出门。那她得知的消息,必是顾千江无意间透露出来的。只是卫初晴那个人,满口谎话,不知哪句真,哪句假。她说了洛言的身份,卫初晗也怕她在其中埋了什么钉子。如今见到顾千江,卫初晗便有心试一试卫初晴是否说谎。

    毕竟,卫初晴知道的消息,顾千江肯定也是知道的。

    她将后方的洛言让了出来,介绍道,“阿洛,这是我师兄,顾千江。你也叫一声‘师兄’吧。”

    她探寻地看着顾千江的反应。

    洛言:“顾公子。”

    顾千江:“不敢当。”

    这两人同时开口,声音诡异地重叠,却谁也没应卫初晗的好意,客气而生疏,彼此又提防。

    卫初晗:……

    好吧,虽然试出了卫初晴确实没骗她,不然顾千江不可能对洛言态度如此冷淡,但是,他们这样的疏离,实在让她这个中间人很尴尬。

    不过卫初晗并没有尴尬多久,因前院来了人,是白英。白英拱拱手,打破了院子里这几个人的沉默,“顾大人,我家大人听说您回来,请你去锦衣卫所和官衙分别走一趟。”

    顾千江笑了笑,语气温和点头,“好。”

    他将顾诺抱给身后接管的侍卫,问白英一声,“请问你家大人是?”

    白英看他一眼,“我家大人姓陈。”

    陈?

    顾千江蹙眉,在记忆中搜索。

    至少他熟识的锦衣卫中,没有一个姓陈的。不过他又很快释然,锦衣卫对他紧追不放,一路追到现在,那位大人,必然不可能是无名之辈。只消见一眼,顾千江相信,自己定会有所收获。

    锦衣卫在试探他的时候,他也在试探锦衣卫的态度。

    同时,他的指节轻轻摩擦衣袖,想到:据顾府留活的人说,卫初晴死前,烧了顾府。他虽然没有来得及回顾府看一眼,但那是他的妻子。这么多年,他了解卫初晴,一如卫初晴了解他。只这样一个讯息,他就能猜到卫初晴的目的。

    她烧掉了他可能定罪的所有证据,让锦衣卫找不到出口。

    便是死了,便是恨他,她依然在背后,把后事做得干干净净,不给锦衣卫一点机会。

    可她到底是心硬的。

    不肯见他最后一面。

    不言不语,无话可说,兀自结束一切。所有的答案,她都永不会说。即使他千千万万遍地问,她也不能回答他,永不会回答他。

    这样的妻子啊……顾千江垂下了目光,身畔袖中的手,轻微颤抖。

    但他控制着情绪,至少在表面上,没有任何人看到他的失态。他还是那个看着温和、实则心狠的顾千江顾大人。妻子的死亡,没有带给他一点波澜。

    ……那日与锦衣卫的会面,没有透露出什么消息来。但当晚,顾千江便与陈曦陈公子和和气气地一同去了官衙。对于知道陈曦一直在调查顾千江这种内情的人来说,这种结果,自然是明白陈曦没有从顾千江那里找到什么线索,只能继续迂回了。

    次日,顾千江去给亡妻扫墓,于情于理,没有人会阻拦。卫初晗想了下,寻个理由支开洛言,她自行离去,与顾千江一同去了墓陵。陪顾千江沉默地给亡妻磕了头、出神片刻,两人并肩离去,气氛消沉,一时间都没什么心情说话。

    好一会儿,从低迷的气氛中回过神,顾千江似回忆般,喃声,“她是何等心狠而绝情的人,至死不肯等我。连问我一句为什么,她都不肯问。想来我永远不会知道临死前,她在想什么,对她来说,是种复仇般的快感。”

    卫初晗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她知道卫初晴对顾千江有情,却不知道顾千江的态度。不过顾千江这一句,就让她看明白了,顾千江心里,必然也是喜欢卫初晴的。不然,他的语气,不会明明已经平淡,却意外露出几分情绪来。

    到底意难平啊。

    顾千江和卫初晴,都是意难平。

    卫初晗涩声,“师兄……”

    为了她,顾千江折磨卫初晴,何不是在折磨他自己?她曾疑他,竟是那样不知他。纵然是一只没有感情的狼,被人喂养了那么久,也有家养狗一样的感情了。

    为了卫家,亲自策划妻子的死。用妻子的性命,换另一个人的复活。除了顾千江,又有几人能做到?

    那些一腔正义的人,在得知妻子是杀人凶手后,顶多手刃妻子,便是对仇人复仇了。只有顾千江,冷漠而理智,不光要妻子死,还要一命换一命,让本已死去的人,重新活过来。十年啊,整整十年。十年间,卫初晗不生不死。十年间,顾千江与妻子感情甚笃。十年间的每一时每一刻,但凡他有一丝后悔,都可以停止计划。

    仇恨能有多久?能比活着的人更重要么?

    在顾千江这里,仇恨是永远。活着的人永远不如死了的人重要。

    他爱卫初晗么?不爱。他爱卫初晴么?深爱。

    但他选择死的,是卫初晴。选择救的,是卫初晗。

    如此凉薄,又如此深情。

    卫初晗吸口气,不去说那些话了。顾千江是心脏何等强大之人,连妻子的死亡,他也能一瞬间将情绪压下去,不动声色。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这样的人,别人对他行为的评判,对他没有任何意义可言。

    卫初晗只道,“洛言的身份……是真的吗?”

    她相信顾千江知道她在说什么。

    顾千江漫声,“不然当年,我为什么会眼睁睁看着初晴杀他?我多想留下卫家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仆人呢。独独一个人,独独是他,我是不会救的。如有可能,拿他做利益交换,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卫初晗半晌后道,“果真是你。他被逼得入了江湖做杀手,朝廷那边,定是许了你很大好处吧。”

    顾千江回望她一眼,温和道,“是的。不然,我何以保住卫家嫡系遗留的那一点儿血脉?”

    他护住的人,从头到尾,在明面上,报的都是卫初晗的大名。

    卫初晴顶着姐姐身份时,她是卫初晗;卫初晴死后,卫初晗依然是卫初晗。从头到尾,顾千江都没有给卫初晴留什么余地。心狠,一时一刻没变过。

    与他相比,便是卫初晴那样的冷漠,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卫初晗侧头,望他片刻。不去对顾千江加以评价,她直接说,“师兄,我想复仇。”

    “嗯,”顾千江依然是平静和气,“我知道。我会帮你的。”

    “我知道师兄是帮我的,”卫初晗低声,顾千江做到这一步,她根本没资格指责他,“我想知道,当初那害我们卫家的人,到底是谁?是刘氏皇朝,还是别的人?”

    顾千江笑一下,没答。

    卫初晗看他一眼,了然,“不是刘氏皇室吧?不然师兄你,不会安安分分地在大魏当什么官。再观刘氏对洛言的态度,并没有赶尽杀绝。皇室自有骄傲,不屑于做陷害忠良的事,对吧?否则,师兄你的作风……哪里还会呆在这里呢。”

    顾千江低笑一声,“不错。”

    他心情还好,让卫初晗那紧悬着的一颗心,也微微放落。她多么害怕最终敌人,是刘氏皇室。那样的敌人太过强大,根本让她无力仰望。

    她何德何能,恐怕终其一生,都无法撼动皇室的统治地位。欲动皇家,必然自己伤筋动骨。到时候,恐怕被发落到边关的卫家旁系也不能幸免于难。而刘氏,损失又能有多大呢?她能杀了刘氏皇室人员,为卫家报仇么?不可能的。

    连洛言武功到此,洛言被刘氏抛弃至此,他也别想对皇室做什么。单单一个锦衣卫其中的陈曦陈公子,就让洛言对付不了。不说锦衣卫中卧虎藏龙,类似陈曦这样的不知多少,但邺京那些大员……能在朝廷占一方之地的,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

    如今复仇对象一下子变小了,卫初晗也觉得轻松些。

    她认真道,“师兄,我想亲自复仇。并不想你帮我做什么。”

    “自然,”顾千江悠声,“你自然该做些什么的。”

    他语气古怪,让卫初晗不觉回头看一眼,觉得他话中有话。但这位师兄向来如此,卫初晗真难以猜测出来他是什么意思。问又问不出,卫初晗只暗暗将他的话记下,事后自己多想想。

    现在,卫初晗问,“那你能告诉我,动手的那个人,或者那方势力,或者不止一个,是谁么?”

    “是谁?”顾千江声音听起来依然有些古怪,“你对付不了的。”

    “师兄,我如今与陈公子交好。陈公子出身锦衣卫,素日观察,他便不算嫉恶如仇之人,也不是那种放任恶行在眼皮下发生的人。”不然,陈曦不会到现在都追着顾千江不肯松口。“师兄你到底做了些什么,让陈公子如此嫉恨,我并不想知道。我只想说如有证据在手,或者师兄你给我一个方向,陈公子说不得会愿意帮我这个忙。”

    顾千江似笑非笑,“他怎么可能帮你?”

    “师兄果然知道些什么?”卫初晗紧追不舍,“你告诉我吧。不管其中有什么内情,但人不是傻子,总有办法迂回。也许我能寻到其他助力,也许我能设计陈公子相助。我起码要知道,是谁让卫家变成这样。”

    “我无法现在说给你听,因我身不如己,也受人监视中,”顾千江悠悠道,望着山林两边的丛林,目有冷意,被他飞快掩饰,“但是小师妹,你也不必着急。只要你进邺京,无论如何,你都会知道,那个人是谁的。”

    “……竟会那样明显吗?”卫初晗一怔,脸色微变,喃声,“你不说我想何种办法,你不问我准备怎么做,却说只要我进京,就一定会知道那个人是谁。难道是那个人忌惮卫家到此,我一入京,他便会亲自来找我?”

    顾千江笑一笑,却不再说了。

    卫初晗无法从他这里得到提示,只能兀自猜测,“你言陈公子怎么可能帮我。陈公子代表的是锦衣卫,我观他数日所为,他极为看中锦衣卫。莫非当年往事,有锦衣卫的参与,陈公子并不想查?甚至他会为了锦衣卫,压下去这件事,转而算计我?”

    顾千江目光闪了闪,咳嗽一声,“并不复杂,观小师妹你的素日行为,我思量你很快会知道,并不用着急。”

    卫初晗苦笑:看来顾千江当真不自由,没法暗示太多。但他的行为,分明已经暗示很多了。

    他说她必然会知道,甚至可能她不去刻意查,都会知道。那暗中意思,不正是指要么那人定会找上门,要么……害卫家的,可能是她卫初晗极为熟悉的、根本从没怀疑过的人。

    前者让人心生警惕,后者……让人遍体生寒。

    卫初晗叹口气,不去想那些了。随意是谁吧,如今,她只信洛言了。只要那人不是洛言,随便是谁,都不能动摇她的本心。而洛言被牵连到当今之境,他又怎么可能是害卫家之人呢?

    卫初晗半真半假地抱怨,“师兄你说会助我,却一问三不知。你这样,到底是如何助我的?”

    顾千江笑道,“师妹不用诈我。我基本能猜到你的行为,而复仇也没什么大的隐秘。你自能一步步走下去,我说与不说,关系并不大。”

    卫初晗回头,嗔怪地看他一眼,半气半笑。

    顾千江抬手,在她发上轻轻摸一下,温温笑,“乖小狐……”

    卫初晗诧异,一动不动地仰脸看他,眼睫羽毛般颤抖两下。不怪她惊异,实在因为她和顾千江的关系,并没有好到这样亲昵的地步。顾千江何以对她……正这样疑惑着,猛感到身后的森森杀气,她回头,看到前方斜坡下的黑衣青年。

    是洛言。

    他目中阴沉,盯着顾千江放置在卫初晗头顶的手。

    卫初晗恍然,心里好气。她对青年扬起一个笑容,暗地里,磨着牙轻声与顾千江说话,“师兄你干什么欺负他?”

    “那要问问小狐你了,”顾千江声音同样很低,“我欲除刘洛而后快,你却堵在中间,话里话外,引开别的事,不许我提起这个人。你的这点儿心思,我会看不懂吗?你不过是怕我对付他,刻意让我遗忘这个人。但他是害卫家灭门的人,我怎么可能忘?”

    卫初晗略微尴尬,“他是无辜的。”

    顾千江笑容微讽刺。

    “师兄!”卫初晗声音抬高,后退一步,挥开他的手,警惕看着他,“我绝不允许你动他!”

    顾千江深深凝视着她,目光微恍惚,许久无话。

    良久,他低叹一声,“我知道……你们卫家的姑娘……一个两个,全都是这样……”

    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卫初晴为他开罪,卫初晗也为洛言开罪。

    只要罪不至死,便会拼死维护。

    即使千疮百孔,心口那颗朱砂痣,至死不渝。

    卫初晴和卫初晗是那样的不一样,数年来,越是相熟,越是能感觉到她们这对姐妹,其实千差万别。可是在某一时刻,某一方面,卫初晗总是让他想到卫初晴……顾千江垂眼,自嘲一笑:我果然还是不够心硬。不然何以杀了人,还心存幻想呢?

    爱人就到死,杀人也到死。绝不回头,他是那种一旦做了决定,任牵肠挂肚,也绝不回头的人。

    在卫小狐防备的晶亮目光中,顾千江微微笑,低道,“放心,我不杀他。如你所说,他是无辜的。在卫家灭门一案中,他是被人利用陷害的那一方,”卫初晗不敢放松,果听到千般缱绻和气下,顾千江继续道,“但他的出生,便是原罪。你要与他好,我是绝不祝福你们的。”

    “我不用你祝福,”卫初晗冷声,“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不会祝福你们,”顾千江淡笑,“若有可能,我还会使绊子,给你们增添磨难。老师已死,你是我的小师妹,我有责任看护你。按我之想,断无可能让你跟这个人在一起……不过,小师妹你运气真好……可惜啊,我并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你们,去关心你们的情爱……真是可惜……”

    他最后的话,在洛言运功而来时,清晰地传入洛言耳中。

    洛言并没有听到卫初晗和顾千江之前的话,但最后那段话,顾千江是噙笑,看着洛言眼睛说的。这样的肆无忌惮,只要洛言不是傻子,都知道他在说谁。

    登时,青年身上的戾气发散,寒峰毕露,竟逼得顾千江一声闷哼,往后退开两步,侧过头,咳嗽着吐两口血。但顾千江回望的眼睛,依然带着嘲讽的笑意。

    洛言欲上前,手腕被卫初晗用力握住,“洛言!不要杀人!你忘了你向我保证的了吗?”

    洛言怔一下,正是他迟疑的片刻时间,有数位侍卫从后面跃上,有的扶住顾千江,有的持剑挡在洛言面前,大有他胆敢上前一步、就让他血溅三尺的意思。洛言冷然而视,并不把这些人的威胁放在眼中。他向前一步,自己平静淡漠,但藏在内里的凶煞之气,竟逼得诸人后退。

    “洛公子,你敢……”侍卫才色厉内荏地喝一声,一道冷芒劈向他,大开大合,丝丝疼痛。他忙手忙脚乱地去躲,那几步外的青年步伐很大,在几人追拦时,如入无人之境般,虚影一样掠过了他们。他毫无征兆地冲了上来,手抬起,一把掐住了顾千江脖颈,锁死了他。这看着死人一样的俯视眼神,还是那么安静,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这是最可怕的那种亡命之徒的眼神。杀人如麻,心无所负。

    顾千江一直镇定的神情,也微微变了。他知道洛言成了杀手,他却并没有太在意。在他想来,十年前住在卫家的刘洛,那样脾气温和的少年,纵是做了杀手,也抹不去多少旧日痕迹。刘洛不过是被逼到了这一步,并不是他自愿选择。他能有多狠呢?

    但是现在,从洛言眼中,顾千江根本找不到昔日少年的半丝痕迹。

    温顺的刘洛,冷酷的洛言。

    文武双修的少年公子,满手鲜血的冷厉杀手。

    过去的痕迹荡然无存。

    时光到底是在中间发生了什么样的错误,才把他,从一个人,硬生生变成了另一个人?

    顾千江恍恍看着洛言,又看到跑到洛言身后、焦急劝解的卫初晗。他疑惑想:这样可怕的洛言,小师妹心脏得多强大,才能接受他还是那个昔日的情郎?

    “洛言!住手!”卫初晗快要气疯了,急急追上来。洛言平日有多文秀,爆发起来便有多恐怖。像疯子一样,无人敢惹。

    洛言不为所动,手指锁住,顾千江便快要喘不过气。

    “放开我家大人!”侍卫们包围。

    顾千江咬牙,强笑一声,“刘洛,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敢杀我?”

    刘洛。

    洛言静静看着顾千江:哦,顾千江知道他是谁。不管是认出了他,还是调查了他,总之,顾千江是认识他的。这样很好。

    洛言淡声,“有什么不敢的?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知道更荒唐更可怕的事,我也做过。并没有什么。”

    如同一只巨手,紧紧钳住顾千江的心脏,让他浑身冰冷。他看到洛言,半天说不出话。是的,没错。他比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更清楚洛言是什么样的人。当年卫家灭门,朝廷追杀,淮州大火……每一桩每一件,这里,只有顾千江是亲眼见证过的。写在纸上的证据可以销毁,看过那些事情的眼睛,却自有记忆。

    那一年,整个青城,都在洛言的指间下颤抖。

    若非他陡然丧失意志,顾千江毫不怀疑,洛言会杀光所有人。

    那一年,对邺京,对青城,对顾千江来说,这个生相文秀清瘦、被人直视还会害羞的少年,发起疯来,是个不折不扣的的恶鬼。他从地狱爬出,便是所有人的难日。

    十年后,再次见到洛言。顾千江根本没从他身上找到一点杀人狂魔的气场。

    这个青年,与卫初晗站在一起,除了气势有些冷有些淡,还是依稀能看到少年时刘洛的影子的。他安安静静地与卫初晗站在一起,不言不语,石头一样沉闷,几下就让顾千江失了兴趣。

    他以为十年前的杀人魔,只是刘洛受刺激后的爆发。而现在,看着青年这样平静的眼睛,顾千江不得不承认:洛言和刘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顾千江觉得可笑:所有人,把那个好说话的、文气的刘洛逼死了。把刘洛体内的恶鬼逼了出来。刘洛发疯,他们还能抵得住。如果看到这个样子的洛言,当年那些逼迫刘洛的人,恐怕后悔莫及吧?

    “洛言,你给我放下手!”卫初晗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四周剑锋指着她与洛言,而洛言掐得顾千江脸色灰败、似随时会没了气息。这一切看起来,多么荒唐。

    他还是这样!

    他从来没变过!

    她谆谆善诱,她与他说笑,她让他学会说话、学会自理,可是一旦发生点什么,洛言还是这样!

    杀人!杀人!杀人!

    卫初晗浑身冰冷,忍不住怀疑自己:我曾经错了,现在我依然是错的吗?我不该对洛言抱有期望吗?我不应该希望他把戾气收起来,不那么杀人不眨眼,而是应该认同他?我不应该改变他,而是试图接受他的现状?

    我要接受我喜欢的人,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杀人狂魔吗?!

    数十年的名门闺秀教养,让卫初晗觉得前途一片晦暗,茫然无尽头。

    扶在洛言手臂上的手,都忍不住轻轻颤抖。

    “洛言,你要我死在你面前么?!”

    洛言一瞬间,便感知到卫初晗那种绝望的心情。他怔忡一下,周身寒气收了些,却并没有放开顾千江。他看着顾千江,“你该说点什么。”

    顾千江咳嗽道,“好,我认错。我不会干涉你和小师妹。”

    洛言这才放手。

    “大人!”有侍卫忙去扶瘫倒在地的顾千江,其他侍卫手中的剑还直指中间的洛言。而洛言无有所觉般,只垂头看向卫初晗,目光隐有闪烁。

    卫初晗恶狠狠地盯着他,抬手如风,猛地给了他一耳光。

    啪!

    清脆响亮。

    连坐在地上剧烈喘气的顾千江都忍不住抬头,看去那对男女。

    洛言容貌文弱秀气,皮肤白皙。卫初晗那没有丝毫收敛的巴掌,一下子就将他的左脸颊扇红了。卫初晗那狠意,连四周看着的侍卫,都觉得胆寒。但洛言并没有什么强烈的反应。他被当着众人面,被一个小女子打了一巴掌,碎发拂在通红的脸颊上,他看了卫初晗一眼,嘴唇张了张,“抱歉。”

    卫初晗盯着他,难以解气。

    洛言为什么要杀顾千江?仅仅以为顾千江说了几句话!

    他仅仅是吃醋!

    仅仅是吃醋,就可以罔顾人命!

    她和洛言之间的沟壑,竟然差距这样大。

    卫初晗呆呆看着他,眼泪在眼中打转。

    她错了……她终于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了……

    当年,她不该抛下她的阿洛不管的。她不该扔下他的。

    她哪里敢怪他?她只会怪自己!

    原来有些事,真的无法挽回,拼尽全力都没办法。

    卫初晗好像又听到卫初晴临死前对她的嘲笑。

    洛言没办法不杀人如麻,就像他没办法爱她如命一样。做错的事,哪里是那么容易改正的?

    卫初晗眼中的泪,终于掉落。

    思量重的人,负担也重。一如卫初晗。一如顾千江。

    洛言看她如此伤心,心中微慌,伸出手,试探地想为她擦泪,手伸到半空,在她泪眼朦胧中,竟是不敢碰她。他满心灰败,茫然无措,肩膀一点点垮下去。忽而,卫初晗抓住他手腕,眼有狠意,“跟我走!”

    不!她绝不认命!

    绝不让卫初晴的嘲讽一语成谶!

    她既要接受这样的洛言,她也要洛言为自己改变!

    两个,她都要!

本站推荐:神医毒妃魅王宠妻:鬼医纨绔妃兽黑狂妃:皇叔逆天宠小阁老神医嫡女随身空间:神医小农女好色婶子绝色毒医:腹黑蛇王溺宠妻误惹妖孽王爷:废材逆天四小姐3岁小萌宝:神医娘亲,又跑啦!

名门闺秀与杀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TXT小说网只为原作者伊人睽睽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伊人睽睽并收藏名门闺秀与杀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