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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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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白光在她面前散开,好刺眼好刺眼,让她头都昏了。

    她什么都看不到,只感觉身体轻飘飘地好似在飞,跟她每次要从梦里挣扎清醒时,那种揪扯、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巨大压迫感截然不同。

    好轻松啊。她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其实,她不喜欢生病的。

    她常常倚坐在榻上,凝望窗外的景色,小声地哀求春花不要这么早谢,让她有机会亲自出去摸摸瞧瞧。可是,春花总是不等人啊。

    每年每年,她都一再地重复要求,但也一次又一次,只能躺卧在榻前,失望地睇着那徐徐落下的枯叶掉满地。

    像是在提醒她,她那微小的心愿是没办法实现了。

    孩提时候,还有娘陪着她;她为了娘而活着,可现在,没人会关心她了。

    都是因为她的痛。

    她想死啊。

    只要死了,再入轮回,这破败的身体就可以丢弃,或许她就可以做个健康的人:只要死了,她就不用再吃苦苦的葯,再承受不能痊愈的打击;只要死了她就再他不会什么都无法碰触,一个人被关在房间里,日日夜夜。

    反正不会有人为她伤心哭泣,她也不用再撑着那么一点气息,忍着苦痛苦苟延残喘所以,还是死掉的好。

    人人都怕的事,对她而言却是一种解脱。

    让她去,她要去,去那个地方不会再难过,不会再流泪,也不会孤单

    孟恩君只觉自己的躯体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再快一点点,她就可以到那想去的地方了。

    慢慢地往上升着,蒙蒙白雾中,感受到有个人影朝她而来。

    明明她的眼睛是闭着的,却看见了一个衣着有些奇怪的女子站在她面前,那印象深入脑海,即使她没睁眼,也异常地清晰可辨。

    那女子的脸色跟她一样蜡黄,像是也生了病痛还有一副想睡觉的样子。

    不过,女子唇缘却挂着一抹温柔的微笑对着她。

    虽然长相不同,但孟恩君却有一种那女子就是自己的错觉;才惊讶于这种想法,女子的身影又逐渐越过她而飞离。

    女子从头到尾没说话,也没发出任何声响,可是,孟恩君就是知道她在跟自己道别。

    正想回头看,原本空无一物的周遭却突生一股力量将她整个人往下拉,她一惊!发现自己被拖离头顶上的光亮处。

    她想去啊!不要拉着她!让她去

    原是沉静的空间里,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是很远,又彷佛很近;她一怔,忘了要挣扎,疑惑地想看清楚,不意视线内却是一片的白。

    “该死!”粗犷的男人声音拂过牠的知觉,似是极为错愕惊讶。

    什么该死?这个在说话的人是谁?是在跟她说吗?

    难道是牛头马面来带她下地府了?

    她是孟恩君,那个重病临死的凡女,的确是该死的,带她去找娘吧。

    很努力地撑起眸想看清楚,却是徒劳。她着急地伸出手,就怕鬼差混抓了她。

    “搞什么等等!你别动!”还是那个男声,这次宛如萦绕在身边。“慢慢来,我会帮你的。”原本粗糙的语音放柔了,给予她安心。

    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柔夷,按着,一股热气透进她绵软的意识,如同在白光之中排开条宽广道路,牵引着她。

    缓缓地,她飘浮在半空的身躯沉了下来,也逐渐有了知觉,那种真实的感受,着实让她吓了一跳。

    原来原来鬼大哥的手不是冷冰冰的,而是热呼呼,说话的声音虽有些粗,但待人很温和呀

    正想开口道谢,刺目的光芒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空气。

    “唔”胸口忽地又传来疼痛,像是每一个病发的夜晚那般难受,左腕上也不知何故,像是被尖针穿刺。她紧闭着眼,忍不住呻吟,更想回到刚刚的白芒之中,逃避痛苦。“咳、咳咳!”拚命地呛咳起来,额上已泌出冷汗。

    “不要紧,慢慢来,我会帮你。”

    忍着躁怒,尽量压到最柔和的嗓音这么重复说着,然后,她感到有人温柔地拍抚着她的背脊,帮她顺气。

    那只暖暖的手按着更按住了她的腕节,平复那怪异的刺痛。

    啊,鬼大哥在帮她拍背呢,真是个好心人好心鬼。

    “咳咳咳!”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茫茫然中,宛若瞥见有条魁梧的身影蹲在她身旁看不清,她看不清“咳、咳咳!”她不是死了吗?怎么还会咳和胸痛呢?

    “放心,没事了。”沉稳的嗓音,有着今人信服的力量。

    孟恩君断断续续地喘气,费力地睁着眼。她想知道,这个安慰她的鬼大哥生得是什么样子

    她犯病时,大家都对她敬而远之,从来没有人会像他一样,不嫌弃她、不担心被传染,这样轻柔地和她说话。

    有时心口痛得受不了,她也只能抓紧冰冷的棉被咬牙撑过。没人陪她的,连她的相公也都不管她死活,任她自生自灭。

    可是,这个不认识的鬼大哥却

    一双手仍被他握着,不再是空的,掌心里那温暖啊眼角发热,唇边却微微她笑着。

    好满足喔。

    倏地,一阵腾空,感觉自己似乎被打横抱起,因为太虚弱,她整个人严重晕眩起来,甚至开始酌传,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青白色的细颈无力地往后仰,像是靠上了一副有力的臂膀。

    有点硬硬的骨头撞到她是鬼大哥吗?

    “醒来以后,要勇敢一点,别再做傻事。”他低低地道,口气带有训斥。

    勇敢一点?勇敢一点干啥?是要丢拜见阎罗王,然后听判官判她罪吗?

    孟恩君的意识虽混沌,但还是尝试掀动眼睫,察觉视野内的浓雾不再如之前滞塞,她准备将这个除了娘之外唯一对她好的人鬼,牢牢记在心底感谢。

    阴影就在她上头。她告诉自己一定要看到他,于是奋力睁眼,总算可以略略瞥见鬼大哥的轮廓和样貌没有牛头,也不是马面,更无鸡鸭猫狗。

    进入她眼帘的,是一张凶恶、可怕到像是山寨强盗头的脸孔。

    2001年台北入冬

    “小风。”宛如被砂纸磨过的组砺声音哑哑沙沙地响起。坐在病床上看故事书的男孩马上抬起头,大大的眼睛瞬间明亮闪烁。

    “大哥!你今天来晚了。”男孩高兴地要站起来迎接,那被唤作大哥的高大男人马上跨步上前,扶住他瘦小的肩膀。

    “坐着就好了。”骆晹摸摸他柔软的头发,阳刚味十足的面容上有着细微不易察觉的疼惜。

    “不用担心啦!医生叔叔很厉害,已经帮我把病医好了,刚刚护士阿姨跟我说再过一天就可以出院了。”小风像小狈一样仰着脸,任那双粗糙长茧的大手摸着自己的颊。

    他喜欢大哥的手,又温暖又可靠,从好小好小时就喜欢。

    “真的?”幸好:当他知道小风的重感冒转成严重肺炎时,差点吓坏了,现在总算可以放心。他面露宽心的微笑,冒着胡渣的下巴轻轻颤动了下,看来十分可爱,跟他高大魁梧的外表实在不太搭轧。

    “真的!”小风重重地点了下头,笑成病安“眼,骄傲地说:“因为我都有乖乖听医生的话吃葯哦。”他等着颔赏。

    “好了,你最乖。”骆晹拍了拍他的头,丰厚的唇被小风的可爱表情感染,不禁扬起“等出院,大哥带你去吃大餐。”他拉过张椅子坐在病床边。

    “耶!大哥最好了!”他要吃炸鸡、吃汉堡:小风开心地跳起来,嫩嫩的双颊上有两抹红扑扑的粉团。“打勾勾!”他伸出细瘦的心手臂,但手臂尾端却没有像正常人一般的手掌。

    他,没有手。

    整条手臂到底,在腕节部分就像是被整齐截断似;短短的细手臂像是被抛弃般地孤独存在着,那么样地寂寞。

    明知是天生的残缺,小风却鲜少怨天尤人,这是骆晹最感欣慰的一点了。

    “打勾勾。”没有嫌弃这种幼稚行为,刚毅的面部线条反而漾柔,用长长粗粗的食指勾住他细小的手腕部分,轻轻地摇晃“你这小子,都快十岁了,还要人操心。你可得答应我,下次别再发烧到快昏倒了才肯说自己不舒服。”院里那么多孩子,要一一照顾到,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小风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我以为自己能忍得住嘛!结果却害莫姨更累了。”他噘起红润的唇瓣,稚嫩的语调里有着愧疚。

    他希望自己能早点学会照顾自己,这样就不会麻烦别人了;没想到,小表头还是小表头。他好想赶紧长大哦,像大哥那样,能让人依靠,而不是依靠他人。

    骆晹瞅着他低垂头上的小小发旋,然后弯起长指挥住他软软的面颊。

    “啊”口水要流出来了啦!小风本来郁郁的脸变形成滑稽的模样,扭曲的嘴角险些淌出唾液,于是拚命用眼神抗议这种恶劣对待。

    “你要是觉得麻烦到了莫姨,就快生回到她面前活蹦乱跳,比说一百次谢谢或对不起都还有用。”他放开手,望着他颊上红红的痕迹。

    小风用圆圆的腕部捧着自己的小下巴,知道这个大他好多好多岁的“哥哥”虽然跟他没半点血缘关系,却仍是像家人一样,什么事都瞒不了。

    他更了解,外表看来刚强粗线条的大哥,其实有着一颗比谁都还要柔软细腻的心,所以,刚刚才会捏牠的脸。

    虽然有一点点痛痛的,但是啊,他知道那是大哥安慰人的方式。

    “遵命!”他笑开来,不再愁眉苦脸。眼角瞥见骆畅的衣服上有些褐色小点,因为是深色布料,没仔细看的话还真看不清楚。他疑惑地抬起大眼睛。“那是什么?”看起来好像干掉的血,大哥受伤了吗?

    “嗯?”骆晹顺着小风的目光,拉起自己破了个洞的衣襬细瞧。“原来沾上了。”他都没注意到。

    “你流血啊?”小风关心地用眼神搜寻着他身上可能有的伤口。

    “不是我。”骆晹弹了下他的小鼻于,要他放心。“是住在我楼下的邻居,她:她不小心昏倒受伤,我刚巧发现,把她送来医院,所以来晚了。”墨黑的浓眉上打了个结,对着天真的小风,他只说出一部分事实。

    若是他晚一点发现,那位新搬来的小姐怕是就这样香消玉殒了。之前,好像管听说过她身上有病,父母又接连过世,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

    “大哥?”小风见大哥突然面色凝重,出声唤道。

    骆晹回过神,睇着他困惑的表情,动了下眉。

    “想出去走走吗?”他比了比自己的一副宽阔肩膀。

    “咦?”小风瞠大眸,兴奋地眨了眨“是要坐飞机飞高高吗?”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玩了耶!

    骆晹勾起嘴角,转头问了正在隔床换点滴的护士小姐几句话后,就一把抱起小风瘦瘦的身体放上肩头,像以前他念幼儿园时做的那样,好高好高。

    “啊!”小风吓一跳!大哥人高马大,差点把他顶到天花板去了。赶紧用手臂环住他的头,避免往后仰倒。“大哥,你好丢脸喔。”发现病房里其它人都在看他们,他红着脸咯咯笑。

    都已经快三十岁了,还跟他玩这种小孩游戏!他想当大人,想变成熟,不想一直做萝卜头不过,今天就先算了啦!

    “我丢脸?”骆晹望向一旁似乎有点吃惊的护士小姐,正经地:护士小姐,我们会轻声细语的。”他抓着小风的小小腿,黑眸认真。

    见他像是黑道大哥般的粗犷脸容那么严肃,护士小姐险些要后退三步。若不是这小斌客无时无刻都在称赞他的大哥有多好多疼他、多不能以貌取他大哥,她真曾以为他在瞪人威胁呢。

    抬眼看着兴高彩烈的小病人,她小声地正色叮咛:“不可以奔跑喔。”

    骆晹的唇浅浅勾起,侧仰头,朝小风说:“快点跟护士阿姨说谢谢。”

    “谢谢!”他愉快地伸出细细的手臂,护士小姐微笑,如同以往,摸了摸他圆圆的腕节。

    “对了,”在他们一大一小跨出门之际,她在背后提醒:“记得吃晚饭前要把他带回来。”

    “遵命!”整齐划一、混杂着粗粗嫩嫩嗓音的应答,病房里的人不自觉地都露出温柔的笑意。

    “大哥,你知不知道,莫姨常常说你长得那么粗线条,心肠却又软又细,我以前不晓得那是什么意思,不过,我现在好像有点懂了耶。”小风用手臂磨着他短短约三分头,些微刺刺的触感,让他痒得想笑。

    “哦?”骆晹挑眉,往人较少的走廊走去。

    “莫姨还跟我们说了很多你小时候的糗事哦。”他神秘地放低声音。

    “看来,我成了你们无聊时间嗑牙的题材?”骆晹故意晃了下,在上头的小风惊呼一声,随即又很快地开上嘴,弯臂圈紧他的短草头。

    “因为大家都很喜欢大哥嘛!”他笑呵呵地,看见他大手抓住自己的小腿,知道他绝不会让自己摔下去“所以很好奇啊。”不过,原来大哥以前也和他们一样又笨又爱哭,哈哈!

    顿了顿,他又扁了下嘴,可怜兮兮地:“可是大哥都不喜欢我们,因为你搬出去以后,只有过年过节才会来看我们。”呜

    骆晹的视线放在光洁的地板上,低声笑了笑。“好了,我会尽量找时间回去的,你别再跟我转弯抹角了。”真是的,这么大了遗爱撒娇!

    小风低头盯着他的短草头,好一会儿才小小声地开口:“大哥你在外面是不是”这件衣服,下襬的洞已经越破越大了,可是,大哥还一直穿着。

    “嗯?”小风一怔,突地忆起莫姨交代过的话,就改了口:“大哥,我是你弟弟吗

    很亲很亲的弟弟?”他很期待地瞅着他的发顶。

    骆晹楞了下,好半天才用他那沙哑的低音沉笑道:“你当然是。不只你,院里每个小表头都是我很亲很亲的弟妹。”

    小风的笑一下子扩得大大的“虽然不同家,但都是优良品种:”他好自豪地昂高下巴,随即又嫩声道:“那,如果累了要跟我说哦,因为我们很亲很亲。”他眨巴着大圆眼。

    骆晹先是停住,然后握紧了掌中的小小腿,胡渣渣的下颚极不明显地缩了下。

    “你真是人小表大。”“我才不小!”他马上反驳。

    “是,你不小。”走到外头可以散步的绿草皮,他忽地快跑了起来。

    可是爱玩飞高高!一边喊,他边加快速度。

    小风只是紧紧地揽着他的头围:感受那凉快的风抚在脸上,哈哈大笑。

    “护士阿姨会骂你的!”不仅奔跑,还大叫呢!

    “我又不是在走廊上!”出了医院,就没人管得到了。

    悦耳的笑声回荡在橘黄色的天空下,他们徜徉其中,舒畅地玩闹着,直到骆旸不经意将视线焦点停驻在医院二楼的某一扇窗口。

    顺着他的目光,小风病捌鹧劭吹侥谴翱诤孟裼腥擞霸诨味恚歉龃蠼憬愕谋砬橄袷窃诳蕖窒袷窍胨酢?br>

    “大哥?”目不转睛了呢。大哥认识那个大姐姐?

    他不答,拉开强壮有力的长腿就往回跑。

    “大哥!”小凤吓了一跳,只能抱住他的短草头,看着他冲进一楼大门。

    啊啊!真的会被护士阿姨骂了!

    伸手不见五指。

    好黑她是到地府了吗?

    为什么这么黑?刚刚不是很亮吗?地府很穷,油灯都用光了吗?

    引魂使者呢?牛头马面呢?那个声音粗粗的鬼大哥呢?

    不是要带她去见阎罗王吗?

    怎么

    “孟思君。”

    “吓!”谁在叫她?很惊讶地抬起头,却只望进黑漆漆的一片。

    “孟思君,”那话声重复着她的姓名,没有理曾她的反应,一字一句地徐缓出口:“你这一世的名字是孟恩君,本来阳寿已尽,但后世的魂魄却顶替了你上了奈河桥。她已喝了孟婆汤,投入轮回,再难重返阳间;后世的本命灯还不到熄灭的时候,你只能取代她,用她的躯体续完她该有的寿命。”凉凉寒寒的嗓子、平板的语调,悠悠荡荡地飘浮在周遭,听不出方向,听不出情绪,只让人感觉好冷。

    “什么?”孟恩君瞪大眼,虽然这人话里有些字句很耳熟,但她却无法拼凑,也听不明白。“什么意思?”她楞问。

    死沉的声音没正面答复,只道:“时间到了,你坑讵吧。”

    “你你是谁?”她疑惑地间。左手腕忽然叉有些刺痛,她皱了眉。

    “你不用管我是谁。”

    “可、可是”她压根儿不明白他刚才的语意啊。左右看了下,除了黑还是黑,寻不见身影,却能听到那人不知从何处传出的话声,让她略感害怕。

    “别再可是了,再不走,时辰就过了。”

    “我”究竟要走去哪儿?“什么时辰?”她下意识地退两步,没注意耳边响起一道极细微的碎裂声。

    “重返人间的时辰。”没有理会她的害怕,淡到宛若无味清水的嗓音,维持着冷情乎波续道:“孟思君,你听清楚”

    “什么?”原本虚无的空间霎时刮起阵阵强风,她一惊,被卷得往后运返。

    那人却丝毫不试岂风的影响,极慢地说道:“你的后世放弃自己的躯壳,不愿为人;你这一世则因重病抑郁而终,两世同时入了阎罗殿大门,但拘提往生者魂魄的使者却弄错了,本该轮回的后世在阎王前撒谎冒充你,如今她已重新投胎,难再更正。为免本命灯熄灭打乱生死簿上的轮回,只有将错就错,让你回到后世的躯体代替她。”

    “咦?”什么?这人在说些什么?她完全胡涂了。“你你是在跟我说话吗?我不懂你、你在说什么”腕上的刺疼更明显,周遭的气流开始混沌起来,她只觉阒闇的空间逐渐歪斜扭曲,本来不痛的头也加剧,似要崩裂。

    “不明白是当然的。前世返后世,你并非第一人,就当成是天意吧。”

    “我”天意?天意不是要她死吗?所以她才会一直生病啊!亟欲开口却不成,忽有一影像闪过脑海中,她霎时浑身一颤:“你你是呀啊!”像是脚下踩着的地面塌了,她整个人瞬间下坠,许许多多景物掠过她脑海,杂杂花花、纷纷扰扰,如同巨大的洪流漫天盖地席卷而来。

    只听那冷淡至极的声音直接穿进她脑海,缓缓道:“去吧,你该醒了。这是一个崭新的人生,一次重来的机会;阎罗殿不是好地方,时候未到,就别再进来了。”

    “等等等!”她不懂,全都不懂啊。

    骤然爆开的黑潮夹带着无数啸音冲破她耳膜,彷佛被某种丝线紧紧地缠绕,她不能动,也动不了,只感觉自己永无止境似,直直不停地坠落

    她是孟恩君,然后呢?然后呢?

    前世?后世?什么天意?

    猛地睁开眼,刺目的光芒几乎让她脑中一片空白。

    “你醒了?”微讶的女声在身边响起,知觉一点一滴回流,手指触到了身下柔软的床被,她的意识阻塞住。

    她她是死了吧?除了鬼大哥的手,自己还可以摸得到其它东西?

    “你等等,我请医生来帮你检查。”一旁的女音再度开口,这会儿还多了一只手越过她头顶。

    呃她这位姑娘这位“鬼”姑娘的衣袖好像奇怪了些

    那只从衣袖里伸出的手搭上了她的右腕,肌肤接触的感觉,带给她一阵战栗。

    孟恩君缓缓地移动视线,然后就看到一个头上戴着白布折迭成的发饰的白衣姑娘,一边按着牠的手腕,一边看着墙壁,喃喃地数念着。

    “好了,你的脉搏有些快,但还算正常”护士小姐过没一会儿就放开了手,然后朝着她微笑。“等一下我再帮你量血压。嗯你是不是很想睡觉?”她忽然说。

    “呃”血鸭?是一种鸭子吗?孟恩君一脸茫然,发现那个全身上下都极其怪异的姑娘,一双晶亮瞳眸直直盯着自己。“你在跟我说咦?我的声音?”讲没几个字,她就骇异地发现到自己的嗓子竟陌生得像是别人的。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护士小姐赶紧又按了次墙上的呼叫钤,然后帮扶坐起身。

    “要不要先喝点水?”她拿了个大枕头,塞在她背后。

    “我”不对、不对呀!这声音不是她的:“我死了吗?”她傻呆呆地自间着。抬眸看着周围的一切,什么东西都好奇怪,就连她身下的垫铺,也非她所熟悉的。

    护士小姐听见牠的自语,给了她抹放心的笑。“你没死,这里是医院呢。”短短两句话,却像青天霹雳。

    “没死我没死”这里不是地府?那白衣姑娘也不是鬼这是哪儿?

    一院?是地府的隔壁吗?可是,白衣姑娘又说

    “我没死”她略微失神地重复低喃。

    缓慢地转首搜寻着,没有她熟悉的景象,也没有她认识的面孔。

    宛如还深陷在梦境里一般,她身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但目光所及、耳朵所听、身体所感受到的,却又如此真实得教人害怕。

    倏地,她在明净的玻璃窗上瞅见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相当瘦弱的女人,长发披肩,五官算是清秀,但却极为没精神,尤其是那双略显下垂的眼角,瞧起来像是有几百年没好好睡过觉似,要是有人看到她,肯定曾觉得她一合目就会在原地睡昏过去。孟恩君喉咙干渴,不自觉地舔了舔唇,然后很快地发现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咦?僵硬了下,她讶异地睁大眼,偷偷地转动着脖子试探,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呆愕。

    她张嘴,女人他张:她侧脸,女人也侧;她不信邪地学起好似千斤重的手臂摸着自己的轮廓,女人也和她如出一辙,就连迟缓的动作都不差分毫!

    孟恩君瞠目,死命地瞪着那人影,她不识得:不识得:但是,怎么会“是我?”她震惊,不敢置信地低喊。原来不只牠的声音,连她的面貌,都变得像是别人的:“怎、怎么!怎么会如此!”这不是她,她不是长这个样子的!

    “怎么了?”护士小姐察觉牠的神色不太对劲,忙出声安抚。

    “我不是我!”那上面的映影,连同白衣姑娘一起照了进去,孟恩君更确定那长相不一样的人就是自己:“不是啊!那个她不是我啊!”她慌得语无伦次,只指着窗口,用尽虚弱的力气拚命否认。

    这里是哪里?她这张脸是谁的?急急地左右张望,房里、廊上一张张不曾看过的面孔,只是像在大街边看戏那样,议论纷纷、窃窃私语,眼神中夹带审视。

    “你冷静点。”护士小姐见她神色焦虑,尽量放柔了声。

    “那个人不是”她急得满头汗又难以解释清楚,深沉惊惧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一切,来得太过诡异、太过突然,他太过冲击了。“我不是这个人不是我啊”这容貌、这身体还有这些衣着奇异的人

    “让你回到后世的躯体代替她。”冷冷凉凉的一句话像是定身咒,在忆起的剎那,冻结住她空洞的纷杂意识。

    “代替”代替什么?代替后世?她真的不明白啊,为什么她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呢!“我不是”她哽咽得几不成声,脑子里一片混乱。

    好像恶梦,较之她挣扎在生死交界边缘更今人惊骇,她想醒啊!

    “我”哭泣的双眸不停地游移着,不顾左腕上的疼痛,她紧紧抓着身上的薄被,反射性地往后退丢。

    她谁也不认得,也不知道这是哪儿

    很怕很怕!

    胸口突地传来一阵疼痛,她难受地皱起眉。这种感觉,她再熟悉不过是她的心疾又犯了可这身体为什么

    冷汗滴落,她用力地喘着气,却不肯让护士小姐和赶来的医生接近她。

    “不要”瞥见脸上戴着奇怪方框的白衣男人要伸手抓她,她一吓,十分吃力地将身子往后挪,险些跌到床下去。“别碰我别”她气弱的抗议忽地嘎然终止。

    一抹身影进入了她慌乱的视野之内,魁梧百挺,像是一棵大树屹立不摇,沉稳静谧、安详可靠:只一剎那,便填满她不安的瞳眸,牵稳她恍惚的神魂。

    男人看来极凶恶又恐怖的面容,她见过。

    是眼前一张张模糊长相中,她唯一熟悉、唯一见过的。

    在那自得让人双目刺痛的光芒之中,她曾努力对自己说过,就连他像是沙子般的声音,也必须牢牢地记在心底,不可忘却。

    “鬼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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