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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话没说完,徽妍已经扑过来,按住他的双肩不让他动。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陛……陛下……”确认他果真醒来,忽然,她的眼底涨满泪光,簌簌落下。

    众人皆大喜,刘珣立刻大声喊御医。

    徽妍望着皇帝,又哭又笑,双手紧紧攥着他不放。

    “哭甚……”皇帝看着她,面上没好气,语气却柔软,“朕……朕又未死……”说罢,想抬手给她拭泪,徽妍却一把握住,紧紧贴在颊边。

    御医们赶过来,看到皇帝清醒,皆庆幸,忙上前为皇帝诊脉,问他可还有何处不适。

    “无甚不适……”皇帝说着,费劲地看看左右,问徽妍,“……朕睡了多久?”

    “一个日夜。”徽妍刚答话,见他皱着眉又要坐起来,面色一变,“陛下不可乱动!”说罢,不由分说地将他再按住。

    皇帝被她唬住,拗她不过,只得乖乖躺着。

    众人见皇帝安然,皆喜极而泣,向他伏拜庆贺。

    “区区毒物,有甚了不得……”皇帝的声音仍透着虚弱,却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徽妍唯恐他说得太多累着,忙让宫人取水来,用汤匙慢慢喂他喝下。皇帝确实渴了,清水下肚,苦涩的喉咙终于舒服了些。他一连喝了两碗,徽妍再要喂,皇帝摇摇头,徽妍只好收起。

    宫人按徐恩吩咐取来褥子,徽妍扶着皇帝,让他垫着坐起些来。皇帝靠着,躺得发僵的四肢也终于得了缓解,喘了两口气,看向一直立在榻旁的刘珣。

    刘珣望着皇帝,眼睛红红的,脸上却带着笑。

    “过来。”皇帝道。

    刘珣忙依言走到他面前。

    “你救了朕……”皇帝道,“是么?”他声音低低,有些无力,目光却温和,带着笑意。

    刘珣望着他,眼圈忽而又是一红,突然忍不住,伏在他身上大哭起来。

    皇帝微笑,没说话,抚抚他的头,片刻,将手臂环在他的背上。抬头,徽妍在一旁看着,疲倦的面上,双眸亦泛着红,眼角还有未拭净的泪光。

    虽不言语,却知晓各自经历过的煎熬。

    劫后余生,二人对视,唇边皆弯起深深的笑意。

    *****************

    众人忙碌了整个日夜,宫人和内侍们还可换班歇息,徽妍和刘珣等人却是一直守在皇帝榻前,身上的衣服都是昨日的,用膳也是草草对付。

    如今皇帝安然无恙,徐恩令宫人将备好的膳食都呈上来,王萦和刘珣都觉得饿了,吃得香甜。徽妍也用了膳,回到榻前,见刘珣的眼睑下已经有了少许的青黑之色,便劝他去歇息。

    “陛下已转危为安,殿下昨日至今一直未合眼,还是去歇一歇吧。”她说。

    刘珣看着她,又看看皇帝。

    “去吧。”皇帝莞尔。

    刘珣抿唇笑笑,向他一礼,告退而去。徽妍又让王萦回去,自己却在皇帝榻前坐下。

    皇帝看着她,讶然。

    “你怎不去歇息?”他问。

    “妾过会就去。”徽妍道,说着,从宫人手中接过一碗粥来。她用汤匙搅了搅,舀起,轻轻吹气,过了会,送到皇帝嘴边。

    皇帝看着她,亦不多言,微笑,张口吞下。

    徐恩在一旁看着,朝宫人们招招手,悄无声息地退下。

    室中只剩二人,谁也没说话,只有些微的食器相碰之声和进食之声。皇帝凝视着徽妍,只见她方才似乎梳洗过,头发已经恢复了平日的一丝不苟。但毕竟许久不曾合眼,那脸上的倦容掩饰不住。

    皇帝知晓她经受了多少折磨,心中不禁愧疚,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腰。

    “陛下此时还不可乱动。”徽妍却道,把他的手拉下,放回去。

    “朕又不是小儿……”皇帝不满道,说着,忽而闻到什么异味,低头看去,只见衣襟上有些黄褐色的污渍。他低头闻了闻,嫌弃地皱皱眉。

    徽妍见状,解释道,“陛下昨日昏迷,汤药喂了总吐出来,亦是难免。”

    “朕先前的模样……十分难看么?”皇帝脸色仍有些不好。

    徽妍哭笑不得,好不容易从黄泉道口回来,他竟有心思关心这个。

    “不难看。”徽妍道,又将一口粥递过来。

    皇帝看着她,目光忽而一闪。

    “朕总把汤药吐出来,那汤药是如何喂的?”

    徽妍一愣,想起当初,耳根发热。

    “喂多些,自然便喂进去了。”徽妍含糊道。

    皇帝神色狡黠:“朕不信,你示范。”

    徽妍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脸一红。她不禁朝别处看去,正巧,徐恩在殿门外露出半个头,见得她目光对过来,立刻缩回去。

    “与他无干。”皇帝笑笑,就着她手中的汤匙把粥吃了,缓缓道,“尔等做了甚,朕都知晓。”

    徽妍狐疑地看他。

    “可陛下那时怎么唤也唤不醒。”她说。

    “唤不醒是中毒之故,朕魂魄可仍在。”皇帝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

    徽妍将信将疑,好奇地问,“那陛下还记得何事?”

    “记得多了。”皇帝想了想,不紧不慢,“朕本来就要见到大司命生得何等模样了,可朕似乎听到有人直呼朕名讳,还说什么崔公子赵屠户的,朕一怒之下,又返了回来……”

    徽妍啼笑皆非,想到当时自己的模样,不禁赧然。

    皇帝却饶有兴味,看着她,“朕总觉得你唤‘陛下’疏离得很,唤‘重光’却是好听。”说着,他又把手换上徽妍的腰,低低笑道,“再唤一次听听,如何?”

    徽妍面红耳赤,正不知如何是好,徐恩在殿外禀报,说光禄勋求见。

    皇帝一脸扫兴。

    徽妍却得以解脱,将最后一口粥喂进他嘴里,道,“妾去歇息歇息,陛下好好将养。”说罢,笑盈盈地拿着碗,起身而去。

    **********************

    许是真的十分累了,徽妍躺下之后,沾枕即眠。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待得醒来,已经是午后了。她揉揉眼睛,忽然想起了皇帝,惺忪全消。

    待得再赶到非常室,只见三公和光禄勋等人都来了,刘珣也在。

    皇帝看上去比初醒的时候有精神多了,虽仍靠在榻上,说话的声音却已经恢复了些中气。

    见到徽妍来,史衡杜焘等人皆行礼。徽妍头一次被三公齐齐行礼,不禁窘然,连忙还礼。瞅向皇帝,却见他面带笑意,让她在自己榻旁坐下。

    史衡等人这两日来,按商定之策,各自坐镇维持,以防生乱。虽不在宫中,可两日来,亦是着急得不曾合过眼。一直到晨早,闻知了皇帝脱险之事,才终于得解脱。如今皇帝恢复些精神,史衡等人前来,将这两日的各方之事禀报。

    其中,最让人关切的,是廷尉的消息。

    他首先禀报了怀恩侯一家之事。侯女窦芸行刺之后,服毒身亡。窦诚、纪氏夫妇被关入牢狱,如何处置,还待皇帝示下。

    皇帝沉吟,没有回答,却问,“侯女行刺之事,查得如何?”

    廷尉道:“已有些眉目。”

    据廷尉说,怀恩侯夫妇终日哭泣,审问时,对于窦芸所为之事,皆称一无所知。廷尉审了两日,也未问出什么来。不过,他们当初他们搜检窦芸尸身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藏毒的锦囊,模样普通。可细查之后,结果颇有意外。

    “会稽?”皇帝神色一凛。

    “正是。”廷尉禀道,“臣等查问过,此锦囊所用布料,乃会稽特产,其绦绳亦扬州样式。还有其中所纳毒物,经御医查验,乃扬州边鄙之地的东瓯夷人所有,以山沼毒虫淬炼而成,以凶猛闻名,一旦沾染,可顷刻毙命。”

    众人听着,神色皆凝重,面面相觑。

    扬州会稽,能让人想到的,只有会稽王。这些年,会稽王一直不安分。就在前年,皇帝闻知他在会稽私蓄府兵,还开采金矿,大为震怒,遣使者责问,并撤换了王国的丞相和长史。而后,会稽王收敛些,却依旧对朝廷阳奉阴违。但纵然如此,众人也知晓,有朝廷制约,包括会稽王在内的诸侯王,手上都已经没有了多少实权,封地不过食邑之利,再无可能像景帝时一般掀起诸侯兵乱。

    可强夺不成,另辟蹊径也并无不可。

    四皇子幼年早夭,皇帝无子嗣,排在他后面的就是会稽王。皇帝暴毙,得利最大的是谁,一想便知。

    杜焘皱眉道,“陛下,是否即刻召会稽王入京?”

    皇帝思索了一会,摇头。

    “此事仍有疑点。”他对廷尉说,“侯女如何得此锦囊,再细查。事情未明之前,怀恩侯夫妇且收押,侯府亦严密监管。”

    刘珣站在一旁听着,目光微微闪动。

    廷尉应下。

    皇帝又看向光禄勋樊振:“朕苏醒之事,可曾传出去?”

    樊振忙道:“臣谨遵陛下旨意,宫中内外如昨日一般,照旧严加封锁,不许人出入。京中执金吾巡逻,亦有增无减。”

    皇帝颔首:“此事相关所有,皆严守口风,不可外传,有泄露者,严惩不贷。”

    廷尉应下。

    众人再谈论了一番,史衡等人唯恐扰了皇帝养病,行礼告退。

    徽妍方才听着他们说话,有些疑惑,忍不住问,“陛下不欲让他人得知康复之事?昨日陛下遇险,光禄勋亦封锁了消息,宫外知晓此事的人,当寥寥无几。”

    皇帝缓缓道:“侯女身后必仍有主谋,朕遇刺中毒,必也在其预料之中。”说着,他冷冷一笑,“此时,他必是也在等着消息,未查明之前,朕不想惊动了他。”

    徽妍了然,不再多言。见皇帝方才说了许多话,她端来一杯水,想喂他。

    皇帝却接过,自行喝了。见他已经不像先前那样虚弱,徽妍心中宽慰起来。

    寒暄了两句,皇帝忽然发现刘珣站在一旁,神色有些不定,频频望向殿外。

    “珣,可是有何事?”皇帝问。

    刘珣回神,忙道,“无事。”

    皇帝笑了笑:“若有甚事,便去吧,朕又非小儿,不必你守着。”

    刘珣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有理。

    “我……我去去就回。”他说。

    皇帝颔首:“莫忘了回来用膳。”

    刘珣笑笑,向他一礼,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徽妍有些诧异。

    “六皇子似乎有些急事。”她说。

    “这般年纪有甚急事。”皇帝却莞尔,又喝了一口水,不紧不慢,“有急事也是因为女子。”

    徽妍讶然。

    “你未曾发现么?”皇帝意味深长,“萦女君不在殿上。”

    徽妍回过味来,有些不可置信,“陛下莫胡说,妾怎未看出来……”

    “你看不出来有何奇怪,朕当初看上你时,你也看不出来。”皇帝笑笑,一派得意之色,悠悠道,“我等男子的心思,男子才知晓。”

    ***************************

    刘珣出了非常室,在宫殿的庑廊下踱着步,心情复杂而怪异。

    这两日,他思索着窦芸的事,不知不觉,却会想到鲤城侯。

    “……侯女如何得此锦囊?”

    方才皇帝的话仍回响在耳畔。

    而刘珣仍十分清楚地记得那天在高乡侯的府中,他看到鲤城侯与窦芸在一起时的情景。虽然看得模糊,但当时的直觉便已经告诉他,那绝非只是碰巧见面寒暄。

    ……殿下有君临天下之风,奈何只是个皇子……

    ……会稽王虽有野心,行事却无谋,在我看来,还不如殿下……

    疑心越来越重,刘珣面色沉沉。

    想到鲤城侯温文微笑的模样,还有自己往常对他的敬重,刘珣又觉茫然,不知所措。他怕自己错怪了人,可……

    “殿下?”这时,一个声音从身旁传来,刘珣回神,看去,却见是王萦。

    她似乎刚刚来到,行了礼,看着他,问,“殿下何往?”

    刘珣没有回答,看看她,却问,“女君去见女史么?”

    “正是。”王萦道,停了停,似乎觉得这么说不对,忙补充,“妾也想看看陛下。”

    刘珣唇角抿了抿,好像在微笑,好像又不是,片刻,即又消去。

    “他们就在殿上。”他简短地说,罢了,对她一颔首,转身而去。

    王萦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怪怪的,却自知不该多管,也转身走开。

    可没走两步,忽然听到刘珣唤她。

    回头,只见刘珣又走了回来。

    他看着她,神色有些复杂。

    “若我一个时辰之后还不曾回来,烦女君告知他们,让他们到鲤城侯府中寻我。”他说。

    王萦讶然,迟疑了一下,道,“可妾方才,听说,如今谁也不能出宫。”

    “我自有办法。”

    王萦有些踌躇:“此事……殿下何不亲自告诉陛下?告知内侍也好。”

    “不,暂不必让他们知晓。”刘珣停了停,神色严峻,“我要去问明些要紧之事,在查清之前,谁也不可告知。”

    王萦还想说什么,看着他的表情,又不禁把话吞回去。

    “殿下……殿下为何要告诉妾?”她支吾道。

    刘珣一愣,看着她,忽而有些不自在。

    “遇到你,便告诉你了……”他说着,忙又道,“女君记住了,一个时辰之后,我未回来,便去寻我。”

    王萦望着他,片刻,点点头。

    刘珣眉间稍展;“多谢女君。”说罢,再度匆匆走开。

    王萦看着他远去,仍有些愣怔,忽而想到前番在宜春苑时,陈荞对他的评价。

    ……六皇子可俊可俊了!

    ……你不知多少人夜里做梦都想着他!

    先前,王萦曾觉得,他好看是好看,不过也就那样。

    但是方才……

    王萦面颊上忽而一热。

    似乎真没说错啊……心里嘀咕。

    *********************

    刘珣没有从宫门离开。未央宫与长乐宫之间有专为皇家子女们通行的复道,守卫们对于他也并不拦阻。

    他穿过复道,回到长乐宫。然后像往日外出一样,带着几名侍卫,乘上车,出了长乐宫,往宣明里而去。

    天上没有太阳,午后的光照,比平日暗淡些。鲤城侯的家门闭着,侍从上前去敲,里面的人应答之后,只见门闩一响,两扇光可鉴人的黑漆门缓缓开启。

    鲤城侯的府邸,一向安静,只见庭院空空,一直可望到里面的堂上,暗黝黝的。

    没多久,鲤城侯走出来,一身常服,与往日无异。

    对于刘珣来访,他似乎有些诧异,却依旧笑意温和。

    “殿下登门,敝舍蓬荜生辉。”鲤城侯向他长揖一礼,声音如沐春风,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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