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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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岁的回忆,可以如何单薄?

    李琢梦正在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娇嫩白皙的手掌,上面布满了扭曲不前的淡淡的纹路。每次回想到过去,就会有这样奇怪的举动啊……3年,不太远,却陌生得让她感觉是一场梦。

    小女孩睁大眼睛,看着高级公寓的落地窗户,渐渐放下了手。她稚嫩的面容很清秀,没有聚焦的眼睛却让她显得异常寂寞。

    寂寞像夜色一样包围了这个世界。

    小时候,爸爸妈妈总唤她梦梦。她继续撑着脑袋想。自己过去总是很快乐地笑,毕竟想要什么爸妈总会尽量满足,很少说不。这就算是……幸福吗?即使他们也会自然而然地把自己扔给保姆。

    但是,这样的生活却在爸爸离开以后,彻底改变了……

    3岁那年,爸爸走了。

    那个庄大老板终于受不了家中压抑的空气,终于走了。她不能明白爸爸离开的原因,只是无法忘记那个晚上,他狠心地看着她们,嘴巴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然后,摔门而去。

    摔门的声音,你一定听过吧。那么刺耳,在现实世界里面只是荡漾一下就消失了;但是在你的心底,它却荡出好多的回声,开始狠心地折磨你……

    从那以后,即使父亲经常打电话给她,却再也没有过去温暖的感觉了。

    她轻笑着,闭上眼睛,逐渐融入了这个世界的黑暗当中,自从父亲离开到现在,已经1年了。

    1年可以改变多少?

    琢梦变得越来越安静了,甚至开始谦逊有礼了起来;这就是大人们想要的?嗯,一定是。

    “铃……”

    小女孩被吓了一跳,半天才反应是电话响了。她十分娴熟地抓起了笨拙的座机,妈妈的声音轻柔地传了过来,很温和。

    “……梦梦,今天妈妈又要加班了,这样吧,我已经叫李阿姨给你送饭了,一定要乖乖的知道吗?”她似乎忽然想到什么,“啊,对了!我们这个周六要准备搬家。梦梦要开始收拾自己喜欢的东西了……知道吗?”

    “知道了,”她应着,没有问为什么,稚嫩的声音犹如天籁般动听,“我会乖乖的。”

    那一端于是挂了电话。

    于是,这个黑暗的世界,安静得仿佛又只剩下了她。

    周六。

    没有问为什么要搬家,小女孩甚至没有什么不舍。这个地方如今只能带给她难受的回忆,又有什么不舍呢?

    今天天气真好啊,李琢梦心想。

    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小书包,看着妈妈忙碌地指挥搬家工人的样子,暗自笑了起来。妈妈今日不会回公司去了吧?一定是的。也许她们会在家里好好地煮饭,两个人一起吃……

    “梦梦,走了。”妈妈的样子显得有些憔悴,该是累了。她牵起女儿的手,以这种万年不变的母女间最温柔的姿势,带着小女孩离开了这个……给他们带来过幸福、带来过悲伤,也带来过无奈的房子。

    风华绝代的女人回头看了高级公寓最后一眼。阳台外面孤零零地遗落了一盘粉色的茶花。她低头微笑,锁上了屋子的门。

    不需要前夫的任何帮助……嗯,她一定可以给梦梦最好的环境,给她带来幸福。一定可以的!母亲握紧了女儿的左手。

    吴家有个特可爱的小姑娘,名字唤晴风。

    晴风也算性格开朗,除了比较喜欢发呆以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那发呆的样子,和她笑的时候一样可爱,所以别人总会下意识地问:你在想什么呢?

    而小女孩会干脆地回答:不知道。又或者,羞红了脸什么都不说。

    她总不能告诉别人,一个,呃,5岁的小女孩感觉昨天晚上电视剧上面的男主角很帅吧?总不能说,她下了决心以后一定要当世界小姐,一定要成为最漂亮的女孩子,一定会有一个传说中的“白马王子”把她带回家……是吧?

    小女孩抓着篮球偷偷地笑着,继续一边发愣,一边打篮球。

    所谓的“打篮球”,也就是尽力把笨重的篮球向小区的围墙投去而已。啊,力气看来真不错,老爸的训练还是有成果的呢……晴风有些得意,完全没有意识到,篮球在击中围墙后反弹到了她视线范围以外的地方——并且还滚呀滚的,向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的小女孩撞去。

    那显然也是一位心不在焉的小姑娘,留有漂亮的及腰长发,娇小玲珑的样子与晴风截然不同;此时,小姑娘正在玩弄着身侧的腰包,显得心事重重,根本没有注意身后的篮球。她不过是随意一抬脚,却突然发现自己重心不稳:“啊……”她低低地唤着,身子危险地摇摆了两下,最终往地上倒去……

    这……算不算间接欺负小妹妹啊?

    晴风看着小姑娘的惨态,忐忑不安地向她走了过去,然后又忽然停下了脚步——没想到这个小女孩……还长得超级“卡哇伊”的说!晴风也是看清楚以后,才发现对方是一个漂亮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

    上天怎么那么不公平啊!

    叹了一口气,晴风蹲下身来向小姑娘伸出了手微笑道:“妹妹,你没摔着吧?都怪这个篮球不好啦,就知道欺负女孩子……”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心虚,咯咯地笑了起来,眼睛习惯性地眯成了一条线。

    李琢梦有些愣住了。她看了看那只胖乎乎的小手,又抬头看了看这位“小姐姐”,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我没事。”琢梦羞涩地开口,犹豫一阵还是握住了晴风的手,然后慢慢站了起来。

    嗯,软软的,感觉不错——晴风胡思乱想着。

    可怜琢梦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丝毫不妥,还在乖巧地说着:“是我刚才没小心看路才会摔倒,姐姐不用担心……”

    啊,她刚才叫自己什么来着?

    晴风的眼睛亮了,这是她第一次被人唤作“姐姐”,心里不知多高兴了。小晴风来了兴致:她“和蔼”地微笑着,牵住小女孩柔软的手,走去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10分钟后。

    在晴风成功的“诱惑”下,单纯的梦梦把自己的来历说得一清二楚。她仔仔细细地告诉晴风,自己要搬来这个小区住了,妈妈正在指挥工人搬运家具呢。嗯,新家似乎是在……B楼的1205?

    “啊,什么?”晴风没听清楚。“嗯……”梦梦轻声回答,“B楼的1205啊……对了,姐姐,我们以后可不可以一起玩儿?”

    晴风又笑了,没有发觉李琢梦的请求中带有一丝寂寞。

    “呵呵,当然可以啦,我相信我们以后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作为住在琢梦正对面的邻居,晴风对自己特有信心。

    她再次确认了一下……唔,没错,自己就住在B楼的1204房。

    对于两位四五岁的女孩子来说,认识可以很简单,相知相识似乎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吧?不说本性开朗的小晴风,就是安静的李琢梦也孤单了太久,忍不住与晴风一起闹起来。两个女孩开始相互讨论着一些就连自己也半懂不懂的事情,讲述着不同的童话故事……这样的情景一直持续了好久。

    “啊,对了,妹妹还没告诉我你的生日是几号呢!”

    “嗯……就在10月17日。”

    “那今天是几号啊?”

    “……今天是10月2日呢,姐姐。”

    “哦……哇,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我们认识多久了呢?”

    “嗯,有一个多月了吧。”

    “就是啊就是啊,对了,今天我们去花园里面种绿豆好不好……”

    晴风难得也算是心思玲珑,这简单一提的生日日期竟然被她记住了。当天夜里,小晴风跑到对面的屋子去找李阿姨打听梦梦喜欢什么东西。

    一进门晴风就发现新屋那种油漆的味道还没有散,而李芬正忙碌着清理着添新送来的家具。晴风先甜甜地喊了一声阿姨,然后马上进入正题开始打听:“李阿姨啊,梦梦平时都喜欢什么东西呀?”

    声音腻腻的,像冬天的大白兔糖。

    李芬愣了一下,马上笑了起来:“我那丫头向你要生日礼物了?还有10多天才到她的生日呢。”她看着这个单纯得如同白云的小姑娘,对她打心底的喜欢,“我家梦梦这么乖,又这么喜欢和你玩,无论你送什么东西她都会喜欢的吧?”

    “阿姨,说嘛……”她继续腻腻地撒娇。李芬只好微笑着道:“梦梦喜欢不少东西啊,比如弹琴、唱歌、看电视、吃冰糖葫芦……”

    啊?

    晴风追问道,“唱歌?像是粤剧的那些吗……不会吧?”她一脸惊讶。其实也不能怪晴风,最近这段日子开始流行起了粤剧,电视上居然经常在播放,就连收音机里也会不时传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想着,晴风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李芬哈哈大笑起来:“不是呀,梦梦总想学唱歌,她喜欢流行音乐还有传统的民族音乐。只可惜,我总没有时间好好给她找一位启蒙老师……”

    小女孩听了以后,露出了招牌式的神秘微笑。

    时间过得很快,但是,直到琢梦生日的前一天,别人眼里的晴风还没有任何动作,看样子就连普通的生日礼物也没有准备。

    到了梦梦5岁生日当天,晴风却神秘地拉着自己的母亲,又召集了梦梦一家:“我准备送给梦梦的生日礼物,梦梦一定会很喜欢的!不过,这生日礼物要争取才能得到!”她握住了李琢梦小姑娘的手,“现在,我们首先要到一个地方——漓城少年宫!”

    她骄傲的样子像是偷了鸡的小黄鼠狼。

    众人虽然好奇,但也随着她去了。

    漓城少年宫离小区不算远,四人很快就到了。晴风的妈妈陈茵一直很不安,也不知道女儿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呢。她甚至悄悄地告诉晴风,如果她没有准备礼物,现在去买也就是了。结果,晴风反而生气地说:“当然准备好了!就在少年宫里面呢。”

    听到这样的回答,大家越渐变得更加好奇,直到她们进了少年宫,随晴风东拐西拐地去到了合唱部。“合唱部?”李芬不由得轻声低喃。

    就连琢梦在听到这3个字以后,也忽然抬起了头,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面露出了一些光采。只有陈茵仍然一头雾水:“你的‘礼物’就在这儿吗?”“待会儿就知道了!”晴风还在找路。

    1分钟后,四人来到了合唱队的教师办公室。看着那精致的门牌,晴风终于笑了,一边敲了敲门。

    “请进!”门内传来了一位女老师温和的声音。

    “肖老师好……”晴风嘻嘻地笑着往女教师的办公桌跑去,回头指着腼腆的梦梦说,“这就是我说的梦梦了哦,很漂亮吧!而且啊……梦梦唱歌真的很好听呢!”

    小女孩真诚地说着,眼睛闪闪发亮。

    女老师有些尴尬地向站在门口的两名家长点点头:“请进!你们就是晴风和琢梦的家人吧!”

    “肖老师您好!这段时间……晴风都在麻烦您吗?真不好意思,我没想到晴风居然会……”“没想到她竟会为了给妹妹准备礼物而跑到少年宫来吧!”肖老师接过话,低头看着晴风。

    两名家长点了点头,而梦梦,却用一种不知名的目光看着晴风小姑娘。

    众人坐下以后,肖老师才继续说道:“事情是这样的,一个星期以前晴风跑到了我们合唱部,在办公室逢人就说要找合唱队的老师。我心想,也许是哪家的孩子也想入队,就问她,你的爸爸妈妈在哪里?

    “没想到晴风是跟她表姐一起来到少年宫的,本意要看表姐上课,自己却溜了出来找到了合唱部。她跟我说,她有一个快5岁的妹妹,希望老师让她妹妹加入少儿合唱队。我当时奇怪得很,晴风自己也就五六岁的模样,竟然可以为了妹妹找到合唱部,还主动请求合唱部的老师让妹妹加入到队里……”

    肖老师摇着头,脸上的微笑却更加明显了:“我被这小丫头感动了。所以我想,假如你们家长同意,已经满员的市少年宫少儿合唱团可以为琢梦补一个位——前提是琢梦合适这么小开始学唱歌。五六岁的孩子训练时最容易损坏嗓子,所以我们一直严格地挑选队员。如果今天家长们同意了,我可以为琢梦单独做一个入队测试。”

    李琢梦不知道自己是否从这个时候真正喜欢上音乐的。后来回想起来只记得是从很小开始对音乐感兴趣。而琢梦也从未预料到,原来音乐可以给人带来这么多乐趣。

    其实快乐是多么遥远又多么真实的东西呢,它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概括的感受,也是一种在心灵衍生出的喜欢;甚至说……心灵的解放。

    于是小女孩童年的记忆,从这个时候真正展开。因为很贵重,所以不会忘记。

    也许,喜欢也是很容易的事情吧?比如说喜欢上唱歌,喜欢上麦克风,喜欢上观众还有亲爱的晴风。这段日子,每次抓住晴风润软的手,她就忍不住感到愉快。那是一种从心底蔓延的情绪,是没有原因的快乐。晴风很喜欢笑,所以琢梦也开始喜欢上了这种漂亮的表情。此时地她幸福得宛如一只酣睡的小猫。

    直到有一天,梦梦开始在睡梦中也见到晴风的微笑。

    这就是,烙印吗?

    ……

    李琢梦6岁生日的那一天,也就是真正加入合唱队的那一天——她第一次以领唱的身份站到了舞台上。

    寂静的音乐厅,黑暗中,千万观众的眼里闪烁着期待和喜悦的光。背景音乐忽然响起,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舞台前方,身边的一切,都是陪衬。这种感觉深深触动了她,她开始真切地感受到了喜爱,那就像是乡间的藤蔓,古老坚定,深深地缠绕着音乐和激情。又或许李琢梦还不能明白这些高深的词语,只是由衷地感觉到快乐。

    舞台是她一生的归宿。

    她知道的,真的。

    ……

    她所不知道的是,有些事情就连晴风也无法挽救。晴风,究竟不是救世主。呵。

    假如,“离开”在突然的某一天变成了注定——晴风,你会思念我吗?

    5岁至6岁这一年间,两个孩子的关系明显越来越好起来。她们互相爱护互相扶持,渐渐有了默契,琢梦那沉静的性子也变得活泼了许多。

    不知不觉间,两人都以为她们会永远在一起。

    于是说,晴风将永远忘不了那个傍晚——小时候最后一次相见的那天,云朵被晚霞染成了橘红色,很漂亮。

    那天,晴风像一只小老鼠般溜进了梦梦家里,赶在李芬说话以前迅速把食指竖了起来,印在嘴巴前面,嘴角勾起了一抹顽皮的微笑。

    她手中正紧紧握着一个粉蓝色的背包,这是给梦梦的惊喜。她偷偷摸摸地去到了李家的小书房,还没说什么,眼睛已被眼前的景色彻底吸引住了……此时正是夕阳西下之际,太阳的残光通过书房的落地窗户照在梦梦乌亮的头发上,显得多么纯洁美丽。

    “梦梦快来看,这是我妈给你买的背包呢。”晴风站在房间门前,甚至不敢大声叫唤,生怕会扰了这番景象。

    书桌前的小女孩立即回头,脸上却带有一抹忧郁和难过。小姑娘极力想掩饰这样的表情,但还是被敏感的晴风给发现了——从上个星期开始,琢梦变成这个样子了。她总是很难过,仿佛被别人欺负了似的。

    晴风不止一次地问她为什么会难过?女孩只是不答,也没有哭泣。她会安静地打量晴风,直到晴风感觉头皮发麻……女孩根本无法猜测这位小天使究竟在想些什么。

    于是她开始拼命回想起来,但最近并没有发生奇怪的事情啊!假设偏要说,就还得算晴风一家第二天就要出发的7日游了。

    吴家决定全家到北方旅行一周,所以,晴风和梦梦可能会有短暂的分离;但也仅仅如此啊……难道是,琢梦也想去旅游吗?

    琢梦轻轻接过了晴风手中的背包。她没有发觉眼前的人正严肃地看着她,直到小晴风突然一把拉住琢梦,还把她按在了椅子上:“妹妹,你最近有些不开心,究竟怎么了?”

    她这一次一定要问个清楚。

    李琢梦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情景。她有些愣住了,然后渐渐低下了头,犯了错似的不敢接话。

    “究竟怎么了……妹妹,你是不是想和我一起去淋城旅游呀?要不,我去劝劝李阿姨,让你也一起来好吗?”此时的晴风温柔得一塌糊涂,可这的声音却让琢梦红了眼睛:“不,不是的!”

    小女孩委屈地咬着嘴唇,就这么怔怔地看着晴风。晴风呆了,她慌乱地握住了琢梦的小手:“究竟怎么了?”

    这下,小女孩终于哭了出来。

    她想要挣脱晴风跑出书房,却被握紧了手。

    李琢梦回头。

    她的眼睛对上了晴风的视线——在那一瞬间,从来不知忧愁的晴风,忽然被寂寞感染。如墨的黑色眼眸,如此深沉,如此迷惘,如此难过。她,从来没有见过李琢梦这样的眼睛,这样的,复杂的情绪……

    晴风轻轻松开了手。

    如此,晴风满心忧愁地离开了李家。谁又能料到,这下一次相见竟然是许多年之后?

    李芬决定搬家了。

    李芬很是感激吴家一年来的照顾,只是天下何尝有不散的宴席呢?为了事业有更好的发展,离开,似乎成了必然。而既然要离开,又不让女儿为了分别过于伤心,李芬决定在吴家一家去淋城旅游的时候悄悄搬离,直到他们回来了自己再独自上门告别。

    这些琢梦都知道。

    她不是不想阻止,而是害怕,害怕自己不乖巧的反抗会让妈妈像父亲一样……离开自己。

    这样的担忧会显得很傻吗?如果这就是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呢?

    她紧紧地,咬着嘴唇。

    再次蜷缩到椅子里面。她的眼睛里面充满了……一年多以前那种无言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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