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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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冷冷清清的候机大厅,寥若晨星的几个乘客散落在大厅的每一个角落。扬用茫然的眼神瞧着空荡荡的座位,一年前来这里,因为买不到返程的飞机票,未能如期返回,而眼前的一切,恍如隔了一个世纪。扬是来这个南方的大都市参加一个商品交易会,现在手提箱里带着几十万元的合同,满载而归。

    本应该是春风得意马蹄轻的时候,可是扬自从踏上这片土地,就已经找不到这种感觉了!回想他告别新婚蜜月的妻子沁,来到这里时,一种奇怪的感觉扑面而来。往常热闹的大都市,并没有因为商品交易会的召开而更显热闹,倒是平添了几份清静。刚开始,扬还以为是自己搞错了日期,再看大街上的行人,都形色匆匆。更奇怪的是,已快临近夏季的南方,竟然还有人戴着大口罩。起先,他以为这是一个重感冒病人,不过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这样的“大口罩”不是一个。他们从他的眼前晃过,投下了同样奇怪的眼神。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并没什么异样。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正好,一辆出租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于是,司机把他送到了预定的宾馆。

    走进房间,他有种回家的感觉。这才发现,坐了一天的车与飞机。疲倦已经向自己袭来。一头倒在床上,打开电视机,正是当地的电台,摄像机的镜头把他带到了一个大商场,可是商场里的顾客却寥寥无几。记者口齿伶俐的解说,才使他如梦初醒。原来,这里非典型性肺炎大肆蔓延,人们正处于恐慌之中。商场里的消毒水,洗手液都成了紧俏商品。刚才见到的“大口罩”终于找到了答案。扬有些后悔自己平时的不关心时事,早就听说这个病,听人传得沸沸扬扬,可是这对健壮的扬来说,只能是过眼云烟。每次听人谈起,都只是嗤之于鼻。在他看来,他没有怕病毒的理由,因为小小的病毒是不敢接近他的。但这里的一切似乎并不是他想象中的乐观。

    电话铃突然想了起来。这时,扬才想起,还没向心爱的妻子沁报平安呢!一定是她打来的。手机上显示的号码证实了他的猜想。他连忙接通了电话。电话里传来沁焦急的声音:“亲爱的,你已经安全到达了吗?”“是的,沁,你放心,飞机有你的祝福,飞得可开心呢!”扬为自己没能及时给沁打电话有些自责。这里奇怪的气氛让他有种置身迷雾的感觉,一切都乱了套,而沁天使般的声音把他唤回了现实。

    沁是一个北方女孩,活泼开朗。自从来到江南,认识了扬以后,幸福的笑容时时挂在脸上。她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孩。如今,新婚的甜蜜更是把她熏得如同三月的桃花。可是,公司要派扬去参加这次商品交易会,沁真担心自己是不是能承受这一个多星期的相思之苦。从分开的那一刻起,思念之树就在沁的心中慢慢滋长。她在心里数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想象着扬现在已经在飞机上了,也许正在读着当天的报纸,也许正在享受着飞机上的免费午餐在想象里,沁觉得自己始终和扬在一起,想象着扬也一样在思念自己,那种甜蜜的感觉又在心底漾了开去。

    几个小时过去了,沁开始守在电话机旁等着那清脆的铃声响起。因为扬答应过她,一下飞机就给他打电话。可是,却迟迟听不到那期待的铃声。沁还怀疑是不是电话出了故障,于是她拎起电话打到自己的手机上,没问题啊!于是她又急急地放下电话。深怕自己拎起电话的刹那扬打电话过来。然而,电话却总是这样静静地与她对视着。时针又拉过了半个小时,她开始在头脑中做种种猜测。然后又把头摇得拨浪鼓,责备自己怎么可以有这样恐怖的想法。然而随着指针的移动,这样的想法又不自觉地涌上心头。沁开始不安地在房间里走动,眼光落在摆在窗台的那盆文竹上。这是扬在前一天买回来的。他说,这是一棵相思树,等他回来时,会看到沁有没有想他,因为它的藤蔓会不断地向上攀援,每一寸的生长都有沁的一份相思!沁怔怔地瞧着它,它能帮我把相思带给远方的人儿吗?最后,她终于忍不住拨通了那个在心里念了几百遍的电话。

    扬从沁的声音里感受到了她的担忧。他想找些话安慰沁,因为他知道沁开朗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细腻脆弱的心,只有扬能读懂它,扬一直为能读懂这颗心而激动不已。而今天,却怎么舍得让它为自己而担忧?扬能想象沁此刻的表情,知道她已经在电话机旁像守了一个世纪一样漫长。扬没敢把“大口罩”告诉沁。准备回去时再把它当笑料讲给她听。于是,换上他那诙谐幽默的语调,直到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沁的开怀大笑,才放心地搁下电话。

    二

    沁枕着扬欢快的语调,回味着刚才与他的每一句话语,慢慢地幸福弥漫了整个房间,原来离别可以给他们带来别一样的感觉。沁不自觉地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有些傻,没想到竟有些喜欢上了这小小的离别。因为她能想象扬会带着沉沉的思念回来与她相聚。想到相聚时的快乐,思念便慢慢地淡去。她捧了余秋雨的行者无疆,沿着行者的脚步,开始了漫长的旅行,一路上与许多哲人对话。迷人的异域风光,让她忘记了自己置身何处。当沁开始被倦意包围,身子埋进了本来两个人睡都显得有些宽大的床,不一会儿,就带着甜甜的微笑进入了梦乡。

    扬自从与沁通完电话,心里就一直没平静过。他与以前的客户通了电话,本来这个时候,他们早该抢着为他接风洗尘,可是今天却连个人影子也没看见,他有种出师不利的感觉。电话里,他们不冷不热的语调,让扬有些找不着北。他不知道是什么让自己的信誉如此下跌。于是,草草地在宾馆餐厅叫了一份晚餐,房间静的只听见节目主持人干练的语调,实在是食之无味。回想着每一次进餐,都是与沁边聊边吃,说不完的开心事,不知不觉之间,就把眼前的饭菜给消灭了。那简直就是一种享受。扬不禁有些感慨: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啊!扬苦笑了一下:也许是因为有了家,怎么突然这样儿女情长起来?

    清脆的闹铃声把沁从美梦中惊醒。她习惯地推了一下左边:“懒虫,起床了!”摸了一下空空的被子,不禁哑然失笑,竟然会忘了扬已经到了千里之外的城市。她有些意外,扬不在身边,却可以睡得比平时还要安稳。连梦里也没有扬,倒是做了一回行者,带着一颗流浪的心四处漂泊,正欣赏威尼斯迷人的夜色时却被这可恶的铃声吵醒。于是匆匆地准备好一切,然后赶着上班去了。要知道,学校还有几十个学生等着她上课呢!沁可是一个很负责的中学教师,对于工作,她从不马虎。于是,她叮咛了相思树几句就哼着小曲上班了。

    扬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入睡的,只记得电视里总是有一些“大口罩”在眼前晃动,渐渐地这一切变得越来越模糊。也许是太累了,这一夜扬也睡得挺安稳。只是依稀在梦里看到那棵相思树在向自己招手。

    三

    今天是交易会的第一天,可是会场上找不到热闹的气息。只是门口多了一道岗哨,以前凭入场眷进场,今天还得请每一位来宾测量体温。检查过关,工作人员发给每人一个“大口罩”方可进入。呵呵,没想到自己也加入了这个行列。扬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有些憋气,却不得不照做。会场里,见到最多的是黑人朋友,也许他们也和扬一样,没有了解到这么多的信息,况且他们也相信自己强健的体魄是百病不侵的。

    扬在空空的会场里晃悠了几天,出乎自己的意料,竟也谈成了几笔大生意,总算没有辜负董事长的厚望。顺利完成任务,扬长舒了一口气。可是向董事长汇报时,虽然得到了预期的表扬,却听到了一个令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消息。他不能如期返回,什么时候回来,得等候通知,而且如果回去,还得隔离两个星期。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现在身处非典疫区,理由很堂皇,怕把病毒传染给家人。天哪,昨天晚上还和沁煲电话粥,告诉她再过一天就能团聚了。两人一起想象小别重逢时的快乐,而这可恶的病毒,却要让他们忍受更残忍的分离!扬相信自己不会沾染上它的,可是扬开始憎恨起这可恶的冠状病毒,它如一片可怕的蘑菇云,笼罩在心头,竟然挥之不去。

    沁是个聪明的女孩儿,没有扬在身边的日子,她也不会让自己空虚。每天除了上班,照顾好自己的生活以外,她把前一段时间忙于婚事,耽搁下的书都看完了。她不知这些书会不会责怪她,但她是有些自责的,以前书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可是有了家,家的份量就比书更重了。有时她也会看到书桌上的书带着忧怨的眼神瞧着自己,可是扬带来的快乐,又怎么是它所能代替的呢!小小的别离,让她重拾了那份坐拥书城的宁静。

    昨天扬告诉沁,他马上就要凯旋而归了。望着他买回的相思树,沁脸上漾起温暖的笑意。这树真解风情,难怪扬称他相思树,细细的藤蔓已经爬上了窗棂,找到了自己的依靠,正在微风里尽情地舞蹈,好幸福。这让沁想起水晶镜框里的自己,依在扬的肩头,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这不断往上延伸的枝叶,每天听着沁的诉说,相信扬回来时,会看到写在每一片细叶上的相思。

    四

    候机大厅里,播音员温柔的语调催促着客人去登机。扬提着并不沉的手提箱走向了登机口,心却不断地往下沉。刚才和沁通过电话,沁前一天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连夜上网查阅资料,了解了很多的信息。知道得越多,担心也就越多。昨晚上,扬几乎一夜没睡,因为沁不时地打电话过来,把扬这几天的生活情况了解个彻底,直到扬几千次地向沁保证,自己一直很注意,请她放心,最后还免不了诙谐地加一句:“我是一个足球健将,这病毒到了我的脚下,早就一脚被踢到爪哇国去了。”如果往日,沁定然会取笑他,可是现在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刚才沁在电话里告诉他,她已经在赶往机场的路上了。她要在他下飞机时第一眼就看到他,给他以最热烈的拥抱。当然只有这样,才能实现她的伟大计划,让他们两个一起被隔离起来,共同面对这可恶的病毒。这傻女孩儿,不知道她小小的脑瓜里怎么会冒出这么奇特的想法,扬怎么劝都不能让她回头!其实扬知道自己的语言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因为自己也是这样渴望见到沁。但是他不能保证自己身上的确没有沾染上那可怕的病毒,这无形的杀手,难道真的要让他们天涯之隔?如果是,扬相信一个人一定能应付得过去,可是柔弱的沁扬不敢再往下想。

    机场出口处,沁穿着一身素洁的套裙,微风拂着她的裙袂,如娉婷的荷花。她手里捧着一束康乃馨,簇拥着两枝淡绿色的百合,这是沁精心挑选的扬最喜爱的花。沁翘首遥望,希冀着门口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是,人流来了又散,散了又来,看着一张张陌生的脸从自己的眼前晃过,沁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是扬。原来他早已下了飞机,被专车接走了。想到那双望眼欲穿的眼睛,扬心如刀绞,真的感谢网络,还有这么一条细线,可以把安慰及时带到心爱的人儿身边。沁一听,赶紧钻进汽车,不时埋怨司机开得太慢,因为她的视线里,始终没有出现她要找的车。司机看到心急如焚的她,已经把车速提到了最高。她又怎么知道,她与扬走的不是同一条道。

    五

    终于回到家乡了!扬痛快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这几天,每天生活在“大口罩”的阴影底下,连呼吸也是很小心的,似乎大吸一口气,就会把那病毒吸进自己的身体。相信这里的天空里没有那团蘑菇云,因为它让沁每天这样快乐地生活着。现在,只是在离沁几千米远的地方,站在窗口,扬似乎都可以望见可爱的家园。

    沁现在在忙什么呢?扬刚想举起电话,却发现大铁栅栏外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沁!依旧是那样清丽的脸庞,她正在和门口的保安说着什么。说着什么呢?怎么脸上好像还有闪动的泪光?那个保安为什么要拉着她的手臂?她想要冲进来?这可不是扬心里的沁啊,她一向是那样的温文尔雅,从来不会去冒犯谁。现在竟然与保安较上劲了!扬想阻止沁,可是这几百米的路程,现在真的变得恍如天涯,他叫破了嗓子,沁还在与保安纠缠。对,电话,怎么把它忘了。

    如果不是扬的电话,沁不知自己还会做出什么事来!窗户里有人在向自己招手,是扬!那俊秀的面容映在落日的余辉里,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激动,他一定看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沁有些不好意思,挥动着手里的那束花,恳求扬:“让我进去!我知道你有办法让我进来的!”扬说:“不用你进来,我会变成蜜蜂飞出来的,你看,那束花上不是有一只可爱的蜜蜂吗?那就是我耶!”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开玩笑。可是不这样说,扬不知还有什么办法让沁乖乖地回家去。

    一根细线终于让沁平静下来,保安看着她雨过天晴的脸,长长地舒了口气。扬向沁发誓,一定好好的,沁才依依不舍地离去。连扬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誓言,沁却相信,因为扬对沁从不食言。

    六

    沁打开家门,冷清的家里,怎么也找不回那份温馨了。夜色姗姗而来,脑子这时候空灵起来,所有白昼里的俗事通通被思念赶了出去,扬的笑容在记忆里浮现起来,是这样的清晰。心底里那份牵挂就如同夜晚盛开的莲花一样,在喧闹退去时开得更加灿烂。沁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为什么有人把思念比作一种危险的酸性物质,因为它一经激活,便再也无法沉淀,可以腐蚀整个身心,痛到灵魂的最深处!

    淡淡的月光下,相思树婆娑的影子映在窗上。沁静静地站在窗前,开始了每天必修的功课。也不知什么时候,她学会了把相思说与它听。每一次,相思树都在微风里频频点头回应她。也唯有这时,沁梦绕魂牵的思念才会如烟一般,慢慢地散开去。沁相信,这些思念一定会飞到扬的身边。

    明天,扬将要结束隔离生活,回到沁的身边。这一次,扬又没有失信,他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相思树,当清晨第一丝阳光冲破云霞洒在你身上时,沁会像你拥抱阳光一样拥抱扬,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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